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很久了,不出一點聲響,微蹙著眉注視著楊舞。但他的目光那麼專注,簡直是凝視。隔著黑暗的濃幕,很難猜測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終於,他動了一下。然後,站起身,走到睡著了的楊舞身旁。楊舞側身躺著,臉龐朝外,右手當枕,左手臂則橫垂在側腹上。固定骨折的木板已經取下,繃帶也拆了,看不出有受傷過的痕跡。
楊舞動了一下。連日的驚惶、疲憊,使得她在睡夢中精神仍緊繃,眉間微鎖,睡得似乎並不十分安穩。
希恩潘站著不動,以那樣的姿態俯視楊舞一會兒。而後,他伸出手碰觸楊舞的腰側,緩緩移到她的後背。
這一碰觸,楊舞驀然睜開眼睛驚醒過來。她反射地驚坐起來,急忙往後挪退。叫說:
"你想幹什麼?"語氣驚慌而且不安。
看清是希恩潘後,她心跳得更快。她沒忘了他差點就折斷了她一隻手臂。
"看妳的左背。"希恩潘口氣十分直截了當。他對她身上那個記號耿耿於懷,想再確認一次。
楊舞耳根猛然紅熱起來,說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其它因素。她惡狠狠瞪著他,恨恨說:
"憑什麼?你這個人還有沒有廉恥?"
希恩潘神色絲毫不變,形同威脅說:"是妳自己要把衣服脫了,還是要我動手。"
"你──"半由憤怒,半緣形勢,楊舞話哽住,吐不出口。
"看來妳是要我動手。"希恩潘逼過去。
"不要過來!"楊舞大叫。
希恩潘停住沒動,等著。
一股屈辱感貫穿楊舞全身,但迫於無奈,她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她緊咬住下唇,轉身背對希恩潘,脫掉了上衣。
就著四牆的冷金屬光,希恩潘很清楚地看見楊舞左背上的五星刺青。他伸出手,又猶豫著──沒有,初時那個衝擊強烈的印象沒有再出現。
"誰替妳紋身的?"希恩潘劍眉緊皺下閃著冷波的目光,始終沒移開。
楊舞不情願說:"我父親。我才出生不久,還不到一歲吧,他就找人替我紋的刺青。"她討厭透她身上這個刺青了。她父親曾百般討好她,還玩笑說什麼失散了可當相認的印記。結果,還是只給她帶來麻煩。
希恩潘沒說話,終是伸手去觸摸她的左背。楊舞微微一顫。他手指的冰涼生麻寒,沁透入她心房。
希恩潘的手緩緩移動。突然,他眉頭緊皺起來。
"這個──"注意到她背心的傷疤。傷疤在她背部靠近心臟的地方,之前她衣服被嚴奇撕裂下背部,所以並沒人看見那個疤痕。
希恩潘手移到她背心,摸觸那疤痕。
"不要碰我!"楊舞驚跳起來,彷彿會痛。
她匆亂穿上衣服,回身瞪著希恩潘。
"那是怎麼回事?"希恩潘追問。那個疤痕極深、極原始,原先的傷應該重可致命,但她卻依然活生生的。
"我不知道!"楊舞胡亂搖頭。"我醒來的時候就有了。"
"醒來?"她的話只令希恩潘更加疑竇。
楊舞再次咬唇,神情非常地不情願。"這是我個人的事,你問這些做什麼!"
希恩潘臉色一沉,說:"妳最好乖乖回答我的話。"
"我如果不說,你是不是又要折斷我的手臂了?"楊舞氣憤地叫起來。
"妳似乎還搞不清自己的處境,"希恩潘跨上連牆的平台,高大的身軀威脅向楊舞。"現在妳的性命操之在我手裡,要殺要剮都隨我高興。"
"難道就沒有法治嗎?"
"法治?"聽楊舞如此反詰,希恩潘竟然笑起來。
他那笑容明朗俊逸,一反他多半時的冷漠陰狠,反倒令人毛骨悚然。楊舞打個寒顫,卻仍固執地抿緊嘴不肯說。
"快回答我的話。那究竟怎麼回事?"希恩潘慢慢逼近她。
楊舞瞪著希恩潘,一寸一寸倒退,一直退到角落,卻仍倔強地不肯開口。
"妳──"希恩潘伸手攫向她。
楊舞閉緊雙眼,以為希恩潘就要折斷她另一隻手臂。
但好半天沒動掙。她覺得奇怪,睜開眼,只見希恩潘正坐在她面前,一腿盤坐,一腳弓起,目不轉睛盯著她,冷眸在幽暗中閃爍。
"你想幹什麼?"楊舞嚇一跳。
希恩潘答非所問:"妳要我再折斷妳一隻手臂嗎?楊舞──"
聽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冰冷地從他口中吐出來,楊舞心臟不防一陣麻痺。他的語調不帶一絲威脅,反而平板,壓迫的力量卻異常的強大。
"我……"楊舞忍不住顫動一下,全身的力氣彷彿在剎那間完全消失。
"說!"希恩活用力捏起她的下巴。
"放開我!"疼痛讓她的憤怒又生,她用力扳開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大聲叫說:"我跟你說過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小阿姨過世後,我失蹤一段時間──少康是這麼說的!反正等我醒來,背心就有這個疤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莫名其妙失蹤,也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無緣無故丟掉了快一年的時間!我自己也想知道為什麼!"
"所以妳才找上克拉克?"希恩潘問。
楊舞脹紅臉瞪著他,但沒否認。
希恩潘站起來,轉身準備離去。楊舞一愕,脫口叫住他。
"等等!"她掙扎爬起來,叫說:"你們究竟要把我怎樣?為什麼不讓我走?"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妳了。妳是我們的研究材料,野澤博士很有興趣。"
"野澤?"那個眼神陰沉的傢伙!楊舞不安起來。"他想對我做什麼?"
希恩潘不發一語,掉頭就走。他也不確定野澤下一步打算怎麼做。確定了楊舞和六九某部分記憶疊合了又如何?楊舞對整個CZ計畫並不是不可或缺──
"你等等!回答我──"楊舞高聲喊叫。
希恩潘腳步沒停。不管野澤打算怎麼做,現下情況,他也沒意願放人了。他心中莫名的疙瘩一直揮之不去,一直有種耿耿於懷的感覺,使他越來越在意──他並不喜歡他這糾葛的情緒,其至厭惡,偏偏不禁中又受它驅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