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深黝,爍了爍後,便以指尖捏住她下巴,俯唇,貼上她的嘴,渡了口涼氣。巫香蘭只覺唇上一涼,有一股寒氣鑽入口腔,順著喉管滑落腹間,全身頓感舒暢,她眉心一鬆,只感倦意襲來,便沉沉睡去。
見她舒緩了些,鍾靖五官稍軟,抱著她旋身欲走,卻和四道方落下的身影對上目光。
「這……閻君,我們莫不是來晚了吧?」趕來的福德神見鍾靖托抱著巫香蘭,白眉都擠在一塊了。
稍早時,他隨著鍾將軍身後過來,見他與妖王纏上,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下一殿,將所見情況與閻君道個明白後,閻君立即將范、謝將軍找了來,一道隨他過來,怎料趕來是這局面,那巫香蘭該不是……
「阿靖,你……」黑衫男子疾步上前,看了看他懷間女子神色。
「老蔣,看看你的愛將。」說話的是酆燁,他見著黑衫男子,便踱步過來。
被酆燁喚作老蔣的黑衫男子未看酆燁,只沉聲下俞令:「無常使者,速速將邱國彰押回一殿,本王要親自審問。」見那一白一黑的身影將手銬和腳鐐套上邱國彰時,又道:「先找文判拿生死簿,一併送一殿。」
眸一抬,黑衫男子看著酆燁。「妖王,你不該插手介入邱國彰之事,管好你的妖界便是。」
「他娘的!」酆燁面色一變,陰驚地瞪著一殿閻君秦廣王。「蔣子問,你把我利用完了就翻臉啊?你以為我愛插手你們陰曹的事?我呸!要不是那邱國彰的母親對我那些花子花孫有恩;要不是柳月華那魂是我凝的,我捨不得我當年耗去的那些法力,我才懶得管!」
「你——」黑衫男子瞠目。「滿口粗話。」明明就是個俊秀男子。
「粗話?」酆燁狂妄地笑了聲,搖著摺扇。「老蔣,可別忘了當年你是怎麼求我救柳月華的!至於滿口粗……」他輕佻地低聲笑,意有所指。「你不就喜歡粗嗎?」搖搖摺扇,身形隱去。
黑衫男子面孔青紅交錯,指節捏得喀喀作響。
「香蘭是月華?」驀地,響起一聲冷涼的問話。
鍾靖將適才那兩人的對話細細深究一遍,再往前推回溪邊初遇香蘭,土地對他說過的話,接著追捕白金髮那晚遇上酆燁,他曾對著香蘭說「原來是這模樣」,當時他還納悶酆燁的出現;再有,若干年前,閻君讓他看的那盆木蘭,她身上的冷香,還有她和月華鎖骨上都有紅痣……他垂眸看著懷間女子,候著其實已瞭然於心的答案。
「是,她是月華轉世。」黑衫男子看著他,平靜道出。
鍾靖只是閉上眼眸。若說香蘭現在受的是刨心苦,那他便是椎心痛。原來真是月華,他卻曾經以為她流露出月華的姿態是故意,以為她是有目的的接近,還為此親手掐她脖頸……
展眸時,他吹了聲哨,只聽聞一道嘶鳴聲,就見那通體漆黑的烏錐馬出現在他身前。他抱著巫香蘭上馬,輕扯韁繩後,便是無影無蹤。
「他生氣啦?」福德揉胡,看著那大將軍消失的方向。
黑衫男子苦笑。「怨我沒讓他知道月華轉世投胎一事吧。」
「閻君也是為了他好呀,就算他知道轉世在哪又能如何?還是陰陽兩隔嘛,看得見摸不到不是更心癢難耐嗎!再者,天機怎能隨便洩露?讓他冷靜下來,他會知道閻君是為他好。」想起了什麼,福德一頓,紅著老臉問:「敢問閻君,您和那妖王似是很有……交情?」
「你說酆燁那傢伙?」黑衫男子面色大變,臉皮燥熱,見面前福德神滿臉通紅,他粗聲道:「你臉紅個什麼勁?!交情?誰跟他有交情了!」黑袖一甩,不見了。
福德頓了一頓,摸摸熱臉,喃道:「我臉紅了嗎?他自己不也是臉紅……是說……怎麼大家都喜愛這樣噗地就不見?唉……」歎了聲,轉身欲走,一道小身影擋在身前,還掛著眼淚。
「我爸爸呢?」邱品晏回屋看過奶扔,再出來時卻已不見大家,他皺著哭紅鼻的臉,可憐地問。
意外這孩子看得見他,愣了半晌,他才道:「去地府了。你也別難過,先前我們大家都在找他,是一定的程序,他現在去到閻王面前把事情說清楚,閻王會公平審判的。走吧,既然你看得見我,也聽得到我說的話,那事情就好辦了。現在你家裡沒了經濟來源,你去找里長幫你申請低收……」拄著枴杖,他邊說邊和孩子往屋裡走。他想,他是這一區的土地,這裡的鄉親他有責任,這孩子往後的生活,他得多留心了。
第8章(1)
鍾靖生前從未料想過自己死後會成為伏魔將軍、人人口中的天師鍾馗;他也並非真想成為什麼大將軍,他本是文人,考取狀元謀得官職以求造福鄉里的機會是人生目標,卻因才氣遠播,惹來殺身禍,連妻子也遭受牽連。
他依然記得自己被那幫惡徒亂刀致死時,魂離身體便見著了月華的魂傻在她裸露的屍身旁,無聲垂淚地望著他。知道她受盡莫大委屈,他想上前同她說話,安慰幾句時,一名頭戴員外巾、身著員外帔的白胡老者突然出現。那老者不知對她說了什麼,她隨他身後離開。
他欲上前追去,眼前卻又出現另一名與帶走月華那老者相似穿著的老人家;老人家說他是福德正神,前來引他進城隍殿接受生前善惡審判。他隨那福德神入城隍殿前,月華方從殿內出來,與他擦身;他被移送一殿時,在殿前又見月華從一殿出來,再度與他擦身。
每當他欲開口喚她,她總是低著眉眼經過他身旁。他不知她為何不看他,難道死了便忘了他了麼?當閻君給他選擇,一是留在陰曹任宮,一是投胎富貴人家時,他問起月華,知曉月華還在地府,他自是選了第一條路,留在陰曹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