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相爺留飯,茵雅作陪,她難掩滿心歡喜,卻仍然努力維持住端莊儀態,飯後,在相爺的刻意下,令二人獨處。
他還記得那園子裡的紅梅正艷,風吹過,花瓣掉了她滿肩,他凝望著她,她長得的確很美,嬌波流慧,長眉入鬢,似嗔如笑,娉娉婷婷,細柳生姿,媚麗欲絕,如同仙女下凡塵。
她折下一枝紅梅遞給他,笑著說:「有人說燭花雙蕊必有喜事,有人說喜鵲歡啼定是報喜,也有人說花開並蒂,主婚姻。我天天等著,等不來喜鵲、等不到並蒂花,也找下列燭花雙蕊,還以為喜事與我無緣呢。」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住她。
她接著說:「今日我才明白,等不來它們無所謂,只要你來了,喜事便來了,壢熙哥哥,我保證,你絕不後悔。」那是極大膽的表白,是大家閨秀不敢出口的話,他還記得,她這不小心洩露的本性讓他很愉快,因為楠楠痛恨爾虞我詐,將來,她是要和楠楠相處的女人,他不允許過多的心計讓楠楠受傷。
於是他淡淡回她一句:「我絕不做令自己後悔的事。」是這句話,讓她誤解他心有所屬吧,誤解傷人,而他傷她,傷得不留餘地。
多傷人呵——還以為愛上了,便是一生一世,沒想到我的愛只是一場誤解,一個回不了頭的錯覺,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她把他不敢想、不敢說的話全講了。
他對楠楠的愛何嘗不是一場誤解,一個回不了頭的錯覺,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無心良夜、月下西樓——那是怎樣的傷痛,他比誰都清楚!龍壢熙,你何其殘忍,己所不欲、硬施於人,而那個人甚至從坐上花轎那刻,便立下誓言:從今日起,陸茵雅只為龍壢熙而活。
他想罵人!她怎麼能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而活?女人可以笨,但不可以笨得那樣徹底。她怎能對他心感歉疚?怎能只記得她將他的傷口扒開撕裂,卻忘記他日復一日,在她身上烙下新傷痕?
他想把她的笨腦袋搖醒,讓她好好記起,他是怎樣用一群女人來羞辱她,是怎麼刻意看她在女人的戰爭裡精疲力竭,又是怎麼用冷漠來孤立她,教她求助無門。
他更想奔到她面前,怒聲道:你後不後悔嫁了這樣的男人?你要不要把陸茵雅只為龍壢熙而活這句話收回?我給你機會翻盤,把自己的命換回——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鼻翼歙動,張了嘴,卻發覺自己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茵雅的信,在他胸口放了一把火,燒得他痛心疾首,他強抑著疼痛,含著說不出的千言萬語,慢慢地、慢慢凝成一道目光,一道名之為悔恨交加的目光。
眼中一熱,他問:「她後悔嗎?」謹言瞅著王爺的背影,好半晌才開口:「王妃的回答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壢熙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敲上窗欞,他猛地一轉身,怒聲道:「動用宮裡所有的隱衛,救下陸茵雅!」童年時,哥哥總說:心亂時,再沒有比練字更好的了。
她心亂,所以練字,一字一字寫下相思、寫下離愁別緒。
曾經,她相信愛上他,是一生一世的緣分,曾經她認定,陸茵雅與龍壢熙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是鶼鰈情深、是琴瑟和鳴,誰知道到頭來,竟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真是好笑呢,人果然不能說大話,話一滿,就翻天覆地起來,把你的人生、你的世界顛覆得再認不清孰對孰錯。
那年新春,宮裡大宴百官,她一進宮就往皇太后的壽安宮鑽,那裡是她最熟悉的地盤。
一進宮,她碰見太子儇熙,那是個英氣勃發、俊逸不凡、出類拔萃的少年,他正與皇太后對奕,皇太后看見她進門,便撤了棋局拉起她,往美人椅上坐。
皇太后一手握著她,一手握著儇熙,笑著問:「丫頭,你瞧瞧咱們家太子怎樣。」她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給瞧過一遍,實心道:「太子氣宇軒昂、氣度不凡,肯定是個頂天立地、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她的話逗得皇太后大笑不已,問:「那麼,本宮作主,讓這個頂天立地、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當你的夫君好不?」她搖頭。
皇太后問:「為什麼?」
「他那麼厲害,定然可以保護自己,不需要我的保護。」
「怎地,丫頭想找個要受你保護的男子當夫君?」
「嗯,師父說,我再練個十年,武藝就會小成。」她挺著胸自信滿滿道。
「這下子可麻煩了,這宮裡有哪個男子要我們陸丫頭保護?」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壢熙哥哥呀。」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才六歲,現在想來,也許命中早已注定,注定她必須為了保護這個男人而活,注定她欠他一條性命,注定在最緊要的關頭,她得挺身,助他度過劫難。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就可以解釋清楚了。
一陣人聲傳來,她揉了揉眼睛,外面的燈火晃得她眼花頭暈,她放下筆:心裡有些明白,那個閃爍燈火該是帶來了她的催命符。
眼底閃過一抹堅定,也好,終歸要來的,與其拖拖拉拉,倒不如早些一了百了。
木門呀的一聲被推開,幾個人影進門,朝她行了個禮。
「王妃。」汪公公輕喚她一聲。
一個太監回身關起門,屋裡頓時又暗下幾分。
「汪公公大駕光臨,不知何事?」她直直盯著進門的汪公公,他被她盯得不自在,連忙使眼色,讓兩名小太監將托盤呈上。
「王妃,這是皇上的賞賜。」陸茵雅揭開托盤上的黃絲帕,那裡擺著一頂鳳冠,黃金製成的鳳鳥口中含著一顆翡翠明珠,下方垂墜著幾縷金絲條,金絲條上串著璀臻寶石,鳳鳥的翅膀由珍珠串起。
她打開另一個托盤,那裡放著一套做工精美的朱紅色袍服,金絲銀絲繡成的百鳥朝鳳圖,珠絡縫金帶,胸口飾著稀世廣寒珠,晶輝朗耀,瑩瑩欲流,前後裙擺均有純金鎖扣,袖子是三滾三鑲的寬袖,閃著粉色精美繡片,金線滾邊,精工華美,璀璨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