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就過去吧。」
「討厭!怎麼那麼冷淡。人家就是拿不定主意,才問你的!我要聽你的意見嘛!」
這就麻煩了。他不擅長給意見還是,因為他沒心?
「唔……」沈冬生想了想,「那環境你喜歡嗎?」
「嗯。五星級的國際飯店。我過去的話,也是擔任公關的工作,負責和外籍旅客的協調;他們給我副理的職位。」
「你滿意嗎?」
唐荷莉偏偏頭,然後點了一下,以那樣的姿勢望著沈冬生。「嗯。他們提出的待遇很不錯。」
「那不就沒問題了?」
「那麼,你是贊成嘍?」
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他贊成或同意,那是她的人生。沈冬生又喝口咖啡,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淡漠了,畢竟,唐荷莉信任他才會問他還是,女人都是這樣?其實心裡已經有決定了,還是要問問男人的意見?愛的表現嗎?還是撒嬌?
「我沒意見。你覺得好就好。」他又喝口咖啡。滋味糟透了。
「討厭!人家想知道你的意思嘛!」唐荷莉不依。
「荷莉,這關於你的前途、你每天需要去面對的工作,所以,你自己的感覺是最重要的,我的意見你只要聽聽就行了。不過,我也沒什麼意見,你自己拿定主意,只要你覺得喜歡、覺得好,我都不會反對。」
沈冬生啊沈冬生,你這是尊重呢?還是無心?
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吧?
唐荷莉略略有些失望,但到底接受了,說:「好吧,我自己決定。」她撩撩頭髮,幾撮髮絲仍落在鬢旁。「這個週末你不忙吧?到我那裡?還是我過去?」
「我過去好了」他看看時間,拿了帳單,起身說:「我得走了,下午第一堂有課,必須先準備。」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就是那樣。
他對唐荷莉擺個手。在大庭廣眾下,他沒有太溫柔親暱的習慣。
就是這樣了。他不應該想得太多,不應該陷溺在那模糊的記憶裡。他應該把那顆星球忘掉,將那朵枯萎的玫瑰丟棄。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沈冬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四月裡仍微微薄涼的空氣。
※ ※ ※
回到學校,還差十分鐘才上課。剛要踏進辦公室那剎那,他念頭一轉,腳步又踅回去,一點躡手躡腳的,不想引起注意。
「啊!沈老師——」坐在他隔壁的、戴副厚厚眼鏡的施玉卿,教數學的,還是看到他了。
他只好回頭。她對他比比電話。
走過去,擠了一個笑容。施玉卿擠個描了誇大的「血盆大口」笑容,曖昧說:
「哪,找你的,一個年輕的女孩哦。」
一個月偶爾幾次——雖然不常——總會有「年輕的女孩」打電話找他。大抵是畢業的學生敘舊,或者以前開畫室時認識的朋友。對的,曾有那麼段時間,他在他小小的畫室裡開過班、授過課。後來就放棄了。太麻煩了。來來往往的學生,來來往往的認識不認識的人,攪皺他生活原本一池平靜的水波。
平常能不接電話,他就不接電話,結果住處找不到,就找到學校。他不用行動電話。方便是方便,但,怎麼說?太束縛了,老是帶個東西在身上,挺煩人的。
為了這點,唐荷莉嬌嗔過幾次。他也想過妥協,但終究還是保全了生活的平靜。說真的,他實在不怎麼喜歡電話叮鈴的刺耳聲。
「喂,我是沈冬生。」他發現王淑莊抬頭看他,不巧視線正好碰到的。他只好草草的扯扯嘴角當作是笑,同時略略背開身子,避掉王淑莊的視線。
「嗯,沈——」對方頓了一下。「嗯,老師——」停頓的那麼生僵,像是不習慣那個稱呼。
「我是沈冬生。」他重複一次,把話筒從右手換到左手。
那個聲音聽起相當陌生,陌生中又有一種突兀的似曾相識感,偏偏他又想不起來,心中頓時間佈滿不舒適的疙瘩。
話筒那端凝滯了一會,他正覺得奇怪,略低的、甚至帶一絲沙啞的那聲音——好像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般——不帶任何重量的低蕩進他耳裡。
「我是徐夏生。」
啊?他愣住。
曾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他想過假設與她,如果可能,與她重逢、重相遇的情景;卻沒有想到,真正發生時,他卻連她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了。
聽不出來是她。這是怎麼回事?
哦,不,他只是……只是……太突然了,他沒意料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尋他。一點都不戲劇化!
他啞然失笑起來。戲劇化?他在想什麼?三十多歲了,他居然還殘存那種夢幻的風花雪月遺骸?
敏感地覺得有目光盯視,不舒適的異樣感。他轉個眼,發現是王淑莊。他若無其事的換個姿態,面向牆壁,只讓人看到他的背。
「好久不見了。」僅就這一句就夠了。這一句就已經說明他仍然的記憶,他仍然的相識。
話筒吱吱有些雜聲。徐夏生好像釋然了。她不禁覺得溫然起來。她是否怕他已經忘懷?
「嗯,沈……、老、師……」對那稱呼,她又頓一下。果然是不習慣。想想,從前從前,她就沒有那樣叫過他。
他輕笑起來。很輕,不讓人聽見。
「好久不見。你好吧?」很公式的問候。
他忍住笑,正經回答:「還不錯。你呢?」其實好不好,哪一句就說得透?但這麼多年的距離生疏,總需要一種儀式、一種祭禮來消除那隔閡吧?所以,她才會有那麼公式的問候?
「還好。」果然,她也只是一句輕輕帶過。哪裡說得清哪!
「我——」她開口又頓住。
他等著。
「我在這附近,正巧經過,所以——」他聽著她尋著藉口。但她卻放棄了,突然就放棄。「我正巧經過附近,所以,呃,打個電話問候——」
說謊。他打斷她:「你現在在哪裡?」
「啊?」短暫的錯愕沉默。他彷彿可以瞧見她那蒼白的面容。「我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我有事到這附近,所以——」她又停頓,然後歎一下,終於說:「其實都只是藉口,我是專程來的。我現在在『Is』這裡。你今天忙嗎?有沒有時間?可不可以和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