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思索他和徐夏生之間的意義。太困難了。而且,太……為難。
「卡嚓。」他接換下一張幻燈片。
白幕上出現沉重詭異的抑鬱色調,梵谷的「吶喊」。
「哇啊!」學生們發出噁心不安的騷動。
「安靜。」的確是不太讓人賞心悅目的畫作。沈冬生比個手勢,說:「你們看那意象多鮮明!仔細的聽,彷彿可以聽見畫中人那沉默又高亢的呼喊——」
「老師,我們什麼也聽不到啦!」後頭幾個小女生邊說邊笑,吱咯的擠成一團,竊笑聲在黑暗中無盡的擴大。
「那是因為你們太吵了。」他在心中歎口氣,切換下一張幻燈片。
下課鐘聲適時響起來。他舒口氣,說:「今天就到這裡,後面的同學請將燈打開。」
他邊說邊收拾東西,方才吱咯竊笑的小女生擠到他面前,盛放著一張張「發花」的臉,偷藏了五百塊似的,話都還沒說就先笑起來,掩著嘴說——
「老師,你是什麼星座的啊?」
「星座?」最近在女學生之間很流行這個的,星座、血型啦什麼的,他聽了其他老師提過一些。
「對啊,老師是什麼星座?」
似乎是一種世界性的習性,這年紀的女學生說話時好似都要強調什麼般,總要加上一個無意義的語尾助詞,聽起來俏皮,但他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不知道。」沈冬生搖頭。
「不知道?」小女生嘟嘟嘴,「那老師是幾月生的啊?」
「二月吧。」他給個不確定的答案。
「哎呀!到底是幾月嘛!」
小女生實在難纏,沈冬生暗歎口氣,快快打發說:
「二月。好了,快上課了,你們趕快回教室去。」
「還有五分鐘。老師是二月生的,那麼幾號啊?」
又來了,乾脆胡謅一個。
「二月十四。」
「二月十四?」小女生驚呼一聲,「情人節生的?真的啊?好羅曼蒂克!」
「好了。還不快回教室!」
「等等……二月十四……嗯,是水瓶座。老師你是水瓶座的!」
所以?有什麼差別嗎?
「我跟你說,水瓶座的人……」
水瓶座的人怎麼了?沈冬生完全沒聽進去,思緒霎時走遠,那麼她呢?他忽然好奇起來。徐夏生,她是夏天生的,會是什麼星座?
「……就是這樣啦!」小女生拍個手。
沈冬生震一下,頓時怔醒,他暗暗嗤笑,笑他自己,竟想到那種無聊無意義的瑣碎。
這工作就是這樣,面對的人事物都單純透了,單純到無聊,甚至枯燥。
但哪個工作不是這樣?日子久了,他已經很安於這樣的環境、這般的氣氛,美術教室這帶點懶散、迷魅的氛圍。
他已經無力改變,就這樣,只能這樣天長地久下去,就像他的感情……
只能這樣了。
※ ※ ※
「嗨。」門打開,唐荷莉站在門內,雙手攀勾住他的脖子,整個身體貼住了他,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和甜蜜的親吻。
沈冬生輕輕回吻她,把在巷口買的花遞給她。一大叢的怒放的紅玫瑰。
「進來吧。」唐荷莉高興地牽著他的手走進客廳。「坐一下,我正好在熱湯。」
「荷莉……」沈冬生叫住她。「呃,我……嗯,你不必忙,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唐荷莉微微皺眉。他們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像這樣兩人單獨在一起了,上次他臨時爽約,這回……但看沈冬生的模樣,似乎又有什麼變卦。
「嗯,我……還有點事,所以……」
「什麼事?你明知道我在等你。我們兩個人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了!」唐荷莉略略嘟嘟嘴,既失望又不高興。
「對不起,我……呃……蔡老師臨時找我,所以……」
「蔡老師?你的同事?」
「嗯。」沈冬生點個頭,避開唐荷莉的目光。
「他找你什麼事?」唐荷莉追問,她不是沒懷疑。「你最近變得怪怪的,冬生,是不是……」她咬咬唇,「你是不是認識什麼人?」
沈冬生苦笑一下,沒有正面回答。「我是真的有事。」
「真的?」唐荷莉仔細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沈冬生像尊石膏像般,眼神有些無力感。她看不出什麼,只得不情願地說:「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自己跟朋友去唱KTV算了。」
「對不起。」
「不過,下次你可要好好補償我!」唐荷莉水汪的大眼睛瞪了瞪,伸出白嫩的手臂勾住沈冬生親了又親,才不情願的放開他。
沈冬生暗暗歎口氣,說不清自己心底那種空蕩的感覺。
出了大廈,一陣風迎面撲向他,撲得他一愣。天慢慢在熱,空氣越來越燠燥。他沒有抽菸的習慣,呆呆地看看他自己空空的手中,眼神一黯,拖著腳步走往他停車的地方。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腦中一團亂,也不知道能想什麼,又怎麼想。只是,面對唐荷莉,突然的他無法再像先前那般「怎樣都好」,心中的破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大。他並不是見一個就疏離另一個——事實上,他跟徐夏生之間什麼都不是,也什麼都不算;他只是只是無法再心平氣和地面對「怎樣都好」的自己吧。
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他只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有點兒荒涼。
思緒亂七八糟。他吐口氣,發動車子,慢慢開往蔡清和的住處。
敲了一會兒門,蔡清和好像不在家,沈冬生正打算離開,吱呀一聲,門開了。
「是你呀!」蔡清和一臉吃了一打苦瓜的表情。
「不好意思,沒招呼一聲就跑來了。你在忙?」沈冬生以為他打擾了,倒有點過意不去。
「不,我……呃……」蔡清和吞吞吐吐的。
屋子裡傳出輕微的聲響,像是有人。沈冬生說:
「你有客人?」心想來得倒真不是時候。
「不,我,呃……」蔡清和苦臉變得極是尷尬,一副進退不得,末了還是硬著頭皮說:「進來吧。」一副視死如歸的烈士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