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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

  第二章

  杯子又空了。沈冬生猶豫著要不要再叫一杯啤酒。天氣相當的冷,幾杯冷啤酒下肚,他已經凍得直發抖。可是……這種天氣、這種夜晚,不喝酒,留著腦袋大大清醒要幹什麼?

  攤子邊只有他一個人;遠遠的、唯一的一張桌子上,一對情侶縮著脖子在吃米粉湯,還切了一盤豆乾及豬耳朵。攤子老闆則在鍋邊沒事忙,這邊切切那邊弄弄,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沈冬生呼口氣,正想呼叫老闆,有人在他肩膀拍了拍。

  「沈老師。」

  他抬頭。是學校的同事。應該是教歷史的吧,他偶爾碰著對他點個頭,不算熟。多半的時間,他都窩在美術教室,用洗筆筒喝咖啡,調色盤裝學生給的蛋糕,不怎麼熱中社交。

  「蔡老師。」他禮貌的點個頭,一邊對小攤老闆舉舉空杯示意,要了另一杯涼啤酒。

  「怎麼一個人?」蔡清和自動自發在他身旁坐下,姿態大剌剌的。「老闆,給我一碗餛飩麵。呼!」他用力搓著雙手,呵出一團熱氣。「呼!冷死人了,這天氣——」瞥眼一看,見沈冬生在喝著啤酒,說:「這種天氣你喝這種東西!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

  沈冬生聳個肩,沒預料到這個話題。他和蔡清和不熟,平時也聊不上什麼。事實上,他跟大半的同事都不熟——不,他在女中待得夠久了,不是時間上的生疏生份,而是,怎麼說,除了聊聊天氣說說馬屁,他跟同事之間說不上能真正聊些什麼。就是那樣。

  「蔡老師呢?怎麼也一個人?」不過,他對蔡清和的印象倒是不壞。他跟他一樣,三十多歲的老頭一個了,在學校也是怪胎一個——哦,也不能說是怪,只是,蔡清和也不是那種緣開八面、社交型的就是了。

  其實他自己在學校同事間的人緣還算好,只不過,他一直非常低調就是了。在女中六、七年了,他也學到一些教訓:受學生歡迎是一回事,鋒芒太露就不太好了。低調一點,相安無事。否則,就得結交這、巴結那以確保自己在團體中的人緣地位,不僅累又麻煩,只會搞得自己一團糟;再說,他也拉不下那個身段。

  所以,他一直非常、非常的低調,少惹麻煩為上。

  「我就住在這附近。」蔡清和唏哩呼嚕吃著面,大口大口的,嘴巴塞滿麵條,發音都含糊不清。

  沈冬生點個頭,沒吭聲,自顧喝著他的啤酒。

  蔡清和還是大口吃著面,吃到一半,忽然停下筷子,入定似了,低頭對著面動也不動。沈冬生以為他哪裡不對勁了,正想喊他,卻聽他歎口氣,說:

  「唉!兩個大男人相對坐在這裡喝酒吃麵,未免太淒涼!」他丟下筷子,抬頭說:「到我那裡喝一杯吧,前兩天我剛好買了一些火鍋料。正好!這種天氣吃火鍋最好了。」

  「不方便吧?」沈冬生想推托。

  「有什麼不方便的!」蔡清和站起來。「就這麼說定。老闆,算帳!多少錢?一起算!」

  「啊!這樣不太好,我自己來!」他急忙掏錢。

  「不必跟我客氣。」蔡清和推開他的手,一邊會清了帳。「難得有這機會同你一起喝酒,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可是——」

  「要不然,下回再讓你講好了。」

  下回啊……沈冬生尷尬的默不作聲。他就怕這樣,太麻煩了。有下回,就有再下回,那樣一直下去,沒完沒了。

  「我看你都不太跟同事來往,還以為你是那種孤芳自賞型的,沒想到你也會一個人喝悶酒。」

  短短的路程,蔡清和滔滔不絕。沈冬生苦笑一下。他想說不是在喝悶酒,但也不能說不是,想想,就乾脆隨蔡清和去解釋了。

  「進來吧。」電梯在七樓停了,出了電梯左轉的那間。

  「打擾了。」沈冬生客套的喃喃一聲。

  蔡清和的公寓不大,但他一個人住儘夠了。十多坪快二十坪的房子,一個單身漢住來也許還太奢侈。

  「喝些什麼?」蔡清和問。

  「隨便,什麼都好。」

  「唔……隨便是嗎?那就喝隨便吧。」蔡清和幽他一默。

  材料都是現成的,所以也沒費多少時間功夫一切便就緒。兩人盤著腿,圍著矮桌,桌上那爐火鍋沸騰騰的,熱得冒泡。

  「哪。」蔡清和拿出一瓶米酒。

  米酒?喝這個!?沈冬生不禁苦笑起來。這下子才真正是淒涼了。

  「不好意思,我找了找只有這個。要不然……嗯,我記得……你等等!」蔡清和在廚房翻索了一陣,興高采烈抱了一瓶日本清酒回客廳。

  「這個好多了。」他倒了滿滿的兩杯酒。「來,別客氣。說真的,沒想到能這樣和你一起喝酒聊天。」

  是啊,他也沒想到。沈冬生扯扯嘴角笑了笑,喝了一大口清酒。火鍋熱滾得很香,他也不客氣的夾了滿滿的一盤。熱氣撲襲他的臉,有一股溫辣,一不小心就會被薰出淚。他連忙又喝了一口清酒。

  「說真的,你幹嘛大冷天裡一個人喝悶酒?」幾杯清酒喝下去,身子暖了,情緒也跟著輕鬆,一些陌生的防備也跟著卸掉,蔡清和的口氣像在對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似。

  「沒什麼。」沈冬生一語帶過:「剛好想喝酒。」

  「下次再想喝酒,就找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喝悶酒強。」

  「兩個人,那豈不是『楚囚相對』了?」他開了句玩笑。

  蔡清和笑起來。

  「總比『獨自暗泣』好吧?」說得像深宮怨。

  知道他在開玩笑,沈冬生只是笑了笑,舉起杯子示個意,一口氣將它乾了。自己再將杯子斟滿。

  「就你一個人?」他看看屋子。他記得蔡清和好像訂親了,他還吃過他的大餅呢。

  「嗯。一個人清靜多了。」蔡清和聳個肩,覺得不在乎。

  那個不在乎多少有些刻意,沈冬生有些奇怪,但他沒多問。他總希望能和別人保持越簡潔的關係越好,關係太接近,難免變得複雜;一旦事情變得複雜,許多的麻煩就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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