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扯上琴音,事情不是你說的那麼簡單……」她的痛哭同樣擰著他的心,一字一句都要將他的血搾乾了。
他又何嘗不想哭?不過他是個男子,有些尊嚴必須撐住,不能和她一起崩潰。
他突然心一橫。「不如我砸了它?」
「不能砸、不能砸!」忻桐將手藏到身後,拚命搖頭,淚水都灑到桌上。「你要是砸了它,我們之間也將如這鐲子一般支離破碎了不是?不能砸……」
「唉,這……」他的難言之隱,又該怎麼告訴她呢?
兩個人依舊無法達成任何共識,此時書房的門忽然被人無預警的推開,穆丞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
或許是他們的聲量太大,讓躲在外頭的他全聽到了。
他一時情緒激動,不顧一切地擋在忻桐面前,凝著小臉對父親叫道:「小娘,你別求爹了。」他不明白大人的情愛糾葛,只知道父親讓他最愛的小娘痛哭了好些天。「不過是只鐲子,有什麼希罕的?是我拿——」
「穆丞!別說。」她硬是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穆丞,你何時這麼沒有禮貌了?你……」穆弘儒見兒子如此無禮,也發了好大的脾氣。
「別——別怪他,他也是為了我。」忻桐將穆丞拉到一邊,啞著嗓子低聲安撫他,「丞兒,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別說。」既然黑鍋都背了,那就背到底,她不希望又有別人因為這件事受到懲罰。
穆丞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屈服,只不過有些話他仍不吐不快,便以超乎年齡的鄭重語氣,對著臉色凝重的父親開口。
「爹,你不知道,小娘以前都笑瞇瞇的,讓人見了她就好開心,但自從你回來之後,她成天的哭,哭得整個府裡淒淒慘慘。如果是這樣,我當初希望她當我的小娘,不是害了她嗎?」
穆丞語重心長的話,又在忻桐心上刺了一刀。夫君曾經說過自己會娶她,不單單因為穆丞,同時也是為了她的優點。這句話曾給她好大的希望,如今穆丞將這事挑明了講,卻點出夫君娶她的無奈,難怪她怎麼也比不上一隻鐲子,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她想做好的位置是他的妻子,但他娶她,只是想替穆丞找一個後娘。
可穆丞似乎還沒說夠,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衣袖,「你瞧瞧小娘的手,她不管是拿皂果,還是整隻手浸在冰水裡都取不下這破鐲子,差一點就要拿刀來削肉了你知道嗎?她又不讓我砸了這鐲子——」
「不能砸!穆丞,不能砸。」忻桐再次打斷他。因為她很明白這鐲子儼然成了琴音的代替品,雖然她連它都比不上,偏偏她還企求著夫君的愛啊……
很卑微,但無奈她控制不了自己這麼傻的想法,她希望他愛她的心情,早已遠遠超過報恩的念頭。
然而穆丞說了這麼多,穆弘儒卻仍面色鐵青,不發一語,也不表達自己對忻桐的處置,更不明說自己的心疼,彷彿她所有受的苦,他都無動於衷。
穆丞見狀氣極了,小腳一跺。「小娘,我們走!」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臨離開前,還早熟地扔下一句重重衝擊父親內心的話,「爹,鐲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啊!」
砰!門關上了。
第6章(2)
門一闔上,穆弘儒立刻深深閉上了眼,當他再張開時,已是滿目的紅絲。溢到鼻頭的酸意,幾乎讓他的頭劇烈痛了起來。
誰又瞭解他有口難言的痛呢?她苦,他何嘗不苦?鐲子的秘密,他多年來一直都不敢面對,現在她的行為逼得他不得不面對了,他卻只想逃避。
鐲子是死的,沒錯,只怕到時候連人都是死的,那他到哪裡去尋?
穆家有個長達五百年的傳說,身為穆家的子孫,人人無不戰戰兢兢地遵守著。
傳說五百年前,某位穆家先人與妻子十分恩愛,妻子常戴著一隻通體碧綠、晶瑩無瑕的手鐲。然而好景不常,有一日這妻子染了病,病情急遽惡化,所有大夫都說她已藥石罔救,而她死前最放不下的,便是恩愛逾恆的丈夫及乖巧的兒子。
於是彌留之際,她將手鐲給了丈夫,與丈夫相約來世再聚,以鐲為憑,若穆家後代所娶的妻子非命定之人,戴此手鐲必會夭折。
穆家子孫都十分重視這個傳說,許多代主人甚至不敢將鐲子給妻子戴,以防先人的咒誓會應驗在自己妻子身上。不過來到穆弘儒這一代,他卻不甚相信此鬼神之說,只將這玉鐲當成較貴重的傳家之寶。
當時他的妻子琴音無意間見到這隻手鐲,很是喜歡,便向他討了去戴,卻想不到這一戴就脫不下來。由於他也不以為然,就讓她一直戴著,想不到在懷胎十月之後,她竟然死於難產,更巧合的是,她一死,這鐲子就自動脫落了,才讓他檢討起傳說的真偽。
後來他回想起這鐲子,母親似乎也曾戴過,也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
因此他開始視這鐲子為不祥之物,便將它放在書房的櫃子裡,想不到竟被忻桐取了出來戴,他心中的惶恐可見一斑。
折磨人的是,他卻無法告訴忻桐事實,一方面是擔心她會因此害怕,對他產生畏懼;另一方面,他若直言這鐲子的來歷,豈不代表著他不認為她是自己命定的妻子,才會不敢讓她戴?
屆時造成的傷害,恐怕比現在要來得多呀。
如今冰冷的夫妻生活相較於先前的恩愛繾綣,他自是痛苦不已,可他還能怎麼辦?除了盡力將她手上的鐲子取下,他能怎麼辦?
遠遠地站在後院的入口,他陰鬱地看著院子裡的忻桐與穆丞,過往院裡的笑聲已然不存,剩下的儘是窒人的死寂。
忻桐不再笑了,他扼殺了她的樂觀與快樂。他也好想和她像以前一樣說話,可他不知該怎麼開口。他怕自己一見到她手上的鐲子又會忍不住失態,冷言冷語地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