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個結,她繼續下一道傷口,她本想開玩笑說「舅母,把他縫完,我的針線工夫就更上一層樓啦。」可才要開口,她就發現男子醒了,兩顆黑得發亮的瞳仁盯住她,一瞬不瞬。
「你醒了?」
傅競疑問,他有昏過嗎?不確定,也許迷糊了一下子,可他確定自己聽見,她要往他肩膀繡朵花。
「痛不痛?」詩敏望住他的臉,他的眉很濃,直飛鬢邊,雖然受傷,可眼睛仍然炯亮有神,他的五官清秀、丰神俊朗,屬於美男子那一型,如果換上白衣白袍,定是位人見人愛的文弱書生、翩翩佳公子。
可惜,詩敏先認識他的發達肌肉、傷痕纍纍的身軀四肢後,才認識他的五官,所以……對不起,先入為主,她無法想像他是文弱貴公子,比較偏信他是殺手界的翹楚。
他搖頭,否認持續不停的抽痛。
詩敏笑開,甜甜的笑後,迷惑了他的眼。
她低聲道:「逞強。」然後惡意地舉了舉長針,在他眼前靈兩下,一個瀟灑優雅的動作,她把他的肉挑起、刺入、穿過,然後偷瞧一眼他的表情。
他的眉皺成扭曲的小蛆,不痛?哈哈!
加快動作,長痛不如短痛,她飛快處理好一道傷口,而他的灼熱目光始終定在她的臉上。
詩敏被看得全身不自在,刻意忽略,卻若是覺得灼熱感在臉上蔓延,甚至在處理下一道傷時,手指微微發抖,差點兒拿不住針。
惱了,這人是怎樣,沒力氣拿刀,就用眼光當刀刃使啊!生氣,她揚聲一喊。
「舅母。」
「怎麼啦?」在整裡棉布的雲娘轉過頭。
「您去廚房幫我拿根背面棍。」
「拿背面棍做啥?」
拿縫衣針療傷己是前所未聞,現在連掛面棍都派上用場,凌師傅是怎麼教導詩敏醫術的?雲娘一頭霧水,走近床邊,才發現病人已經清醒。
「把他敲昏。」
「你是想醫人還是坑害人?」雲娘埋怨一句,不搭理她。
詩敏鼓起腮幫子,瞪他一眼,橫了心,打死不看他,管他的眼光愛定哪裡就定哪裡,再不管針腳美不美,她迅速將傷口縫好,再用酒水擦一遍、用棉布條裹起。
傷口碰到酒有多痛,她會不知道?可那人不吭一聲,硬要充好漢,行啊!她惡毒地在他肩上的箭傷處來回擦好幾遍,直到他疼得臉色慘白,才放過他。
走到桌邊,她開好藥單子,讓舅母交代下人到凌師傅的院子裡去取藥、熬藥。
奶娘取來一套莫鈁敏的衣服,手腳俐落地替男子換上,連同被褥都換上新的,才退下去。
屋裡沒人了,詩敏坐在床頭,與他四眼相望。
「既然你清醒著,我來問幾個問題,如果你還懂得什麼叫做感恩,請不要隱瞞,照實回答。第一,你是不是殺人越貨的大強盜?」
他爍亮目光對上她的,裡頭有說不出的深沉。
詩敏不理解。看他的模樣,不過是一、二十歲的年輕男子,怎有那樣滄桑的眼神?
「沒力氣說話,就點頭、搖頭啊,快點回答。」她催促。
他虛弱搖頭。
「你是朝廷欽犯嗎?我們收留你,就會被滿門抄斬的那種?」她再追問。
他扯扯蒼白的唇角,似笑非笑,搖頭。
「所以,你只是被看不。噴你的仇家追殺?」
這回,他停很久,才勉強點頭。
「很好,我不必考慮報官的問題了,你先睡一覺吧,藥熬好,我再叫醒你。」
話問清楚,詩敏起身,往屋外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他虛弱的雙眼緩緩閉上,臉龐拉出一道詭笑。這丫頭不認得他了。
也是,當年瘦削凌厲的少年,已被歲月磨出堅韌,也磨去尖銳稜角,多年的營商經驗,讓他變得圓滑狡檜,再加上勤習武藝壯碩了身子骨,如今的自己,已與四年前大不相同。
不過他很高興,小丫頭長大了,再不是那個遇事只會掉淚埋怨的孩子,她沒有養在閨閣裡人事不知,相反地,她敢從半路上撿回重傷男子,為他療傷醫治。
這樣一個丫頭啊……他很期待呢,期待與她的相處。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屋裡除了自己外,還有個趴在床邊熟睡的小丫頭。
之前,他被叫醒喝藥,那藥很苦,苦得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刻意惡整自己。可她清澈雙眼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關心,讓他緊鎖的眉頭松拙。
沒想到,下一刻,耳邊竟傳來丫頭的恐嚇聲,她說:「別給我吐出來,家裡窮,抓不起新藥。」
聽見此話,他沒有力氣拉出笑臉,卻忍不住在心底發笑。
壞丫頭,話不好好說,偏要擺出一張惡人臉,是怕被人窺見她心軟?還是想讓誰怕她?
藥有寧神的作用,喝下後,他神智益發模糊。
但是隱約間,他聽到丫頭說:「我擔心他晚上發燒,還是留在這裡照顧吧。」
婦人反對,「孤男寡女的,傳出去,對姑娘名聲不好。」
丫頭揚起清脆笑意,說:「放心,他傷成這樣,我不你礙他名聲就不錯了,他還能你礙我的名聲?」
他想,她太小看自己,他不對她怎樣,是因為她未長成的身子板引不起他的慾望,而不是他能力不及。
輕輕挪動身子,這點傷,他還看不在眼裡,他受過更嚴重的傷,不也平安挺過來?並且他心知肚明,皇甫書一日不死,他就不會停止受傷。
冷冽的笑意浮上嘴角,拳頭擰了擰,這次自己僥倖不死,皇甫書呢,他死了?
假使皇甫書安然無恙、逃過一劫,絕對不會再給自己機會與時間,那麼他是不是該下手為強?他的財力已經足夠,宮裡佈置已臻完美,下一步……三皇子是該出場了。
一聲低低的啜泣響起,他側過頭,望向趴在自己手邊的丫頭。
她在哭?眼淚從她濃密的眼睡下滲出,濕透床側。誰欺負她了?他還以為這些年她過得很好。
小小年紀、步步算計,連皇上都中她的招,把四品夫人的名號送到她母親頭上,而她恨之入骨的江姨娘,被皇上訓斥一頓,還不曉得是誰在背後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