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掃視了一圈屋內的茶客,一眼便看到挨著窗戶的一角,有個穿著極為簡樸的青衣女子正坐在那裡,低著頭擺弄著十幾粒瓜子。
即使她頭上沒有任何的荊釵裝飾,脖頸雙手都白潤得沒有擦任何的脂粉,但那小巧精緻的輪廓和丹唇一點,依然惹人遐思。
他緩步踱過去,坐在她鄰桌的位子上。她抬頭瞥了他一眼,低聲道:「我最多只能在這裡再坐一盞茶的工夫。」
「嫌我到得晚?」他慢條斯理地說:「有件事要你去查查。昨晚你不是說兵部尚書去了戶部蔡大人的家裡,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查到他們到底密談了什麼?」
「聽蔡天一的話,似是連他都不知道。」她似乎有些為難,「只怕這件事我是查不出來。」
「何必拐彎抹角呢?我聽說蔡大人就十分仰慕你的才華,偶爾也會到寒煙樓坐一坐。」
她迅速地看他一眼,吐出一個數字,「一千兩。」
他似笑非笑地歎氣道:「你的價碼真是越來越高了,上個月不是才只要我六百兩?」
「要從戶部侍郎口中探出話來,自然要多費點心思。他最喜歡的花彫陳釀,一壺就要三百兩,可他是個鐵公雞,要他掏銀子比殺了他還難,少不得我又要往裡賠錢了。要你一千兩,你以為多嗎?」她一副公事公力的生意口吻,將算盤打得嚇當響。
他一笑,從懷中扯出一張銀票丟給她,「三天之內,我要回音。」
她抓起銀票起身,輕聲道:「你若是不把送我的香粉又送給別的女人,或許兩天內我就可以給你消息。」
「什麼意思?」他拉住她的手腕,衝著她眨了眨眼。
她冷笑著指了指他的領口,「這『醉紅顏』的顏色獨一無二,昨晚我擦的不是這種粉,你以為我認不出來?我花鈴既然是頭牌花魁,豈能和別的女人共享同一種脂粉,那倒顯得我庸俗了。」
「你說的是粉,還是人呢?」他曖昧地挑起唇角道,「我怎麼聽著像是一股酸味?」
她也笑了,笑得和他一樣曖昧,「王爺,花鈴不會忘記您的『教誨』,牢記我們倆是什麼關係。只是,我花鈴做事有自己的原則,做人要有尊嚴。我雖然賣身賣笑,討你們男人歡心,但我也是識大體、知進退的。我說的是『粉』,當然就『只是粉』。」
他鬆開手,悠然地說:「三天後我去找你。」
「還是在這兒見吧。王爺頻繁出入寒煙樓,就不怕被人懷疑?誰不知道您衛王爺是個到處留情的風流種,我不想平白遭恨,王爺應該也不想因此讓您的『大計』付諸東流。」
「巧言善辯。」他放鬆了手,「昨晚我大概是下手太溫柔了,讓你床上床下一樣放肆。」
她背對著他沒有回應,烏黑清澈的眸子中卻浮湧出一抹淡淡的憂傷。
第2章(1)
朱成淵第一次見到花鈴就是在清心茶樓中。那天,他湊巧路過此地,就因為口渴,一時動了念頭,走進這裡要了壺茶喝。
花鈴當時就坐在他斜對面的位置,一個陰暗的角落,挨著一扇窗戶。那半明半暗的光線,將她的側臉映照得輪廓分明。
他向來對美女極為敏感,那天的茶客足有二十多人,他卻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當時就覺得奇怪,甚少會有獨身女客到茶樓來喝茶,況且還是這麼美麗的女子。
別的茶客來這裡喝茶,無非是貪圖這裡的茶價低廉。他自小在宮中長大,雖然父皇算不上很疼他,但是好茶也喝過無數。若非這美女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不得不多喝了幾杯,他本想解了渴就走的。
那時的花鈴,看上去雙十左右的年妃,不施脂粉,卻堪稱出水芙蓉的典範。連握杯的娶勢都優雅得像一幅畫。他猜不透她的出身來歷,尤其是當她感覺到他火辣辣的目光,側目相對視的時候————沒有羞澀和躲避,坦蕩直率得如一泓清水,又帶著一份難以言吻的高貴。
最讓他不解的是,她的雙眉之間隱隱透著一股英氣,這更是普通女子絕不會有的。
他向來擅長在百花叢中進退自如,這樣的一名奇特美女該怎樣開始搭話,讓他費了些心思。
正想得認真時,茶樓二樓忽然下來兩個人,他隨意一瞥,竟認出其中一人————
吏部侍郎查朗。
堂堂吏部侍郎怎麼會跑到這麼個不起眼的小茶樓來?
查朗看上去神情極為凝重,他身後的那個人一臉陰惻惻的跟隨,似是悄悄說了句什麼,一下子把他激怒了,憤然回頭喝道:「你要是逼人太甚,休怪我到陛下那裡撕破臉了!」
那聲音其實並不算很大,但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暫時將對小美人兒的興趣放到一邊,他好奇於這個把查朗逼入絕境的人究竟是誰?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查朗身後的那人竟然掏出匕首狠狠紮了他一刀,全無防備的他立刻倒地,血流如注。
他這衛王爺向來不管閒事的,但是他腦海中忽然靈光一現,猛地縱身躍到那名想要逃走的殺人犯面前,笑道:「閣下若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就不該出手殺他。殺一名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那殺人犯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擋在自己面前,還是一個看上去如此俊美瘦弱的青年,只當是愛管閒事的,便低喝了聲,「滾開,否則你和他同個下場。」
「哦?是嗎?可我真不想讓開,要知道,刑部那裡若能交上一個殺人犯到案,至少可以領三百兩的賞金呢。」他漫不經心地閒聊,一副為貪圖賞金不惜冒險的單蠢表情。
那人冷笑一聲,帶血的匕首倏地橫抹向他的脖子,他卻輕輕閃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用力捏緊,那人疼得不得不鬆開手,噹啷一聲,匕首掉在地上。
「還是乖乖和我去刑部領罪吧。」他一腳將那匕首踢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