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深藍色毛衣外搭,穿在粉紅色護士服外頭。
那名一身護士裝扮的女人站在那裡,看著其它醫護人員忙進忙出地自身邊走過,她就站在原地,大眼盛滿驚慌,全身不停的發抖。
不可能的。
宋雅鈞拒絕相信,躺在加護病房內被單獨隔離、緊閉雙眼的男人,是她新婚八個月的丈夫——嚴恕。
蒼白的容顏、多處擦傷的四肢,頭上纏繞著繃帶,因為他剛動了一個緊急腦部手術。
現在他像睡著了一樣躺在那裡,可宋雅鈞知道,他不是睡著,而是昏迷不醒。
她站在病房外,隔著透明玻璃凝望昏迷不醒的他,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全身依舊不由自主的輕顫。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能?這是玩笑對不對?她的丈夫才不會躺在那裡,像是再也不會醒來。
「醒一醒……你快醒一醒。」她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摸不到的丈夫,眼淚不斷落下,內心的恐懼、擔憂、心疼全數寫在臉上。
她不想相信,早上還開車送她上班,跟她約好了待他出差回來後一起吃晚餐的人,不過幾個小時的分離,他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
他一定很痛很痛,她多想摸一摸他、碰一碰他,感覺他的溫度,感覺他……還活著。
「醒一醒……阿恕……」宋雅鈞哽咽了,語不成句,她祈禱著奇跡發生,她的丈夫能睜開眼睛,用那雙深沉的眼寵溺地望著她。
她好恨自己沒有辦法幫他,她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能站在外頭看著他掉眼淚,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怎麼辦?他會不會死?不,不會的,阿恕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自二十歲那年失去雙親之後,多年來,她不曾感到害怕失去一個人,可現在,她很害怕失去自己的丈夫。
老天,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她的丈夫能醒過來!
「雖然動過緊急手術,不過阿恕情況不算穩定。」一個女人說話了,她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一身名貴套裝襯托出她貴氣又精明幹練的氣質。
女人原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後來突如其來地起身走向前,與宋雅鈞並肩一同望向病房中昏迷不醒的嚴恕。
中年女人斂下眼,掩去眸中流轉的諸多心思,用平鋪直敘的口吻道:「撞得那麼嚴重,整個人飛出車外,能撿回一條命算命大了,不過阿恕得再動一次腦部手術。」
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說明她丈夫的傷勢,就像是在念一份無聊的報告,聽不出有緊張或關懷……
是她多想了吧?宋雅鈞猜想大概是她太激動,所以舅媽才用這麼冷靜的口氣對她說話,安撫她的慌亂。
對,宋雅鈞,你想太多了。
「可他現在很虛弱……」這麼虛弱的嚴恕,還能再動一次腦部手術嗎?宋雅鈞收回對舅媽態度的疑惑,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先想著嚴恕的傷勢吧,這才是她現在應該要關心的。
「安蓓……我侄女,你記得吧?在美國學醫,很有天分才華的一個女孩子。」舅媽打斷了宋雅鈞的話,逕自說著。「難為了她,四處奔走找醫師,要在四十八小時內再為阿恕動一次腦部手術。安蓓用盡她每一分人脈,為的就是要救回嚴恕的命。」
宋雅鈞聽著舅媽在她耳邊說的話,不解的微蹙眉。
嚴恕現在仍在鬼門關前徘徊,生死未卜,舅媽卻在她耳邊說這些話,為什麼?
安蓓,那個出身名門的千金,長得漂亮、身材高且學醫,宋雅鈞當然記得那個女孩子是誰——在她和嚴恕僅宴請少數親友的婚宴上——如果那能稱之為婚宴的話。她就是在那個場合,見到了安蓓小姐。
安蓓是嚴恕舅媽的侄女,宋雅鈞也記得對方當時看著自己丈夫的眼神,那是一往情深。
原本環抱住自己是想止住不停的顫抖,但此刻,宋雅鈞顫抖更甚,大眼中除了驚慌,還浮現不安。
「阿恕和你結婚之後,安蓓傷心遠走紐約,一個女孩子離開出生長大的家,到異鄉工作,可一聽見阿恕需要幫忙,她立刻就義不容辭回來,還說動紐約首屈一指的腦外科醫師親自為阿恕主刀,他們現在人已經上飛機了,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到台灣。你看看,安蓓對阿恕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宋雅鈞繼續聽著舅媽說的話,感覺好不真實。
還是那種平鋪直敘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可這次聽在她耳中,深深感覺到了惡意。
從得知嚴恕車禍重傷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她的世界變得不真實了,她害怕。
害怕失去嚴恕,害怕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害怕……他不在身邊,她自己一人要面對的人事物。
比如舅媽。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喜歡自己。
「你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會在這裡看著嚴恕掉眼淚,兩相比較之下,你覺得自己跟安蓓誰較適合阿恕呢?」
宋雅鈞終於聽明白了舅媽的用意,迂迂迴回說了這麼多,不就是要她離開嚴恕、成全安蓓小姐嗎?
她臉色慘白,小臉低垂,不發一語。
「你跟阿恕,本來就不配。」
舅媽用輕柔的語調說出這句話,聞言,宋雅鈞身子一顫,但卻無法抖落心生的恐慌。
「我跟阿恕相愛……」她虛弱的回應舅媽,可憐兮兮的。
「相愛?」舅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般,笑了出來。「既然你愛阿恕,為什麼不為他想想呢?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沒用的愛情,而是安蓓的能力、人脈及醫術。阿恕是嚴家的未來,麗研製藥執行長……總之安蓓就快到了,我不想她來還看見你,影響她的心情,更影響手術,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宋雅鈞捏緊雙拳,告訴自己不能哭,她絕對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掉眼淚,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她瞭解自己的丈夫,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欠舅媽恩情,但是如今……他可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