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府軍從頭至尾都不承認他們偷走了北燕皇帝的頭,這便真的成了「無頭公案」。
可是,本應死去的人,竟然出現在她眼前!本已身首異處的人,竟然好端端地從她面前經過!
是她太思念皇兄而產生幻覺嗎?
不!她從不信什麼幻覺,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咬牙起身要追過去,手忽然被人拽住,抬望眼,只看到那張陌生的臉、那雙熟悉的眼。
她張口,定定地望著他,半晌擠出話來,「那個人……是……他?」
不用明說,因為她知道他必然明白她的話。
他的眼中流露得意,「否則你以為我叫你留在這裡看什麼?」
手腳冰涼而顫抖。「為什麼?他明明……」
「明明應該死了,怎麼還會優哉游哉地出現在這裡?很簡單,他貪生畏死,所以臨陣逃脫,叫一名死士換了他的衣服當替死鬼,真正的他,就藏在兩國交界的地方,苟且偷生。」
她緊緊抓著桌緣。如果她有幾分內力,這桌角怕已被她折斷。「我要問他,當面問他。」
她的牙齒在打著寒顫,明明是夏天,但是身體冷得如墜冰窖。
撥開他的手,她直直衝進對面的客棧裡,連店小二喊她結帳都聽不見。
第8章(1)
客棧內,空蕩蕩的大堂裡,店小二正在和剛進來的幾個人講解價錢。「客官如果想包一間上好雅間呢,價錢自然是高一點,每天五錢銀;若是要包一個小院呢,每天三兩銀,客官若是長住,價錢還有得商量。」
陳燕冰衝進來時,他們幾人聽到動靜同時回頭,守在那素衫男子身邊的兩名保鏢警覺地立刻抽刀出鞘。
看清來人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婦人,男子長出一口氣,低聲說:「別太緊張,將刀劍收起來,不要太露鋒芒。」
陳燕冰怔怔地看著他——沒錯,是她皇兄陳燕青。這眉眼、這說話的語氣,都與皇兄一模一樣!她不信世上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就如同她不敢相信皇兄還活在世上一樣。
為什麼?質問的話卡在喉間,出不了口。眼見皇兄在低聲和店小二談價錢,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大哭起來。
多麼可悲,堂堂北燕國皇帝,七國中最富庶國家的皇帝,不僅棄國逃亡,竟還要為了這點小錢和店小二討價還價。
北燕人素來清高自傲,這一次與天府之戰將他們所有的自尊都打得灰飛煙滅。
她委屈了這麼久、傷心了這麼久,但在天府人面前,始終保持著她那顆驕傲的心。如今看到皇兄這副淒慘模樣,簡直像萬箭穿心一般。
但她旋即又忍不住大笑起來。這件事難道不可笑嗎?她以為皇兄戰死沙場,以一介女流到天府談判,抱著赴死的決心為自己掙得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后之位。
她永遠記得兩人分別前皇兄說,要她好好活著。她把這句話當作皇兄的遺詔般遵從,可是眼前這個人,真的是那囑咐她要好好活著的人嗎?
是他騙了她,還是天欺了她?
她忽哭忽笑,令大堂內的幾人一陣錯愕,以為她是個瘋子。保鏢走過來喝道:「瘋婆子,別又哭又笑的,驚擾到我們爺兒……」說著已將刀柄捅了過來。
倏然間,一道高挑身影閃現在眾人面前,沈慕凌伸臂將陳燕冰攬入懷中,同時以劍鞘擋開對方的刀鞘,冷冰冰道:「我嫂子是有些瘋癲,但閣下也不該對一名弱質女流動粗吧?」
虎口震得發麻,那保鏢立刻知道面前這名虯髯大漠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便哼了一聲,「好好看住你嫂子吧!瘋子就不該出門!」轉身時又嘟嚷了一句,「叫嫂子還摟摟抱抱的,呸!」
沈慕凌不理睬這幾人,將神情有些癲狂的陳燕冰橫抱起來,走進後院的廂房。
歷經這樣一番折騰之後,她渾身抖得厲害,被他放在床上後迅速地拽過薄被,將自己裹成蠶繭一樣,人在被裡仍不住地抽搐。
看著她這副樣子,沈慕凌伸手去拉她的手,但她將被子拽得死緊,他竟一時間拉不開。
看她被打擊得不輕,他坐在床邊低聲說:「你若是真的氣不過,就出去打他一耳光,有我在你背後撐腰,那兩名保鏢傷不到你,如何?」
她拒不回應,只是蜷縮著身體,緊靠著牆壁,簌簌發抖。
沈慕凌探了探她的額頭,冰冰涼涼的,還有些微濕。在這種天氣裡,若非急怒攻心,身體不會有這樣的現象。
他皺起眉將她的手強行從被中拉了出來,把了把脈,知道她並無大礙,便又笑說:「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刺激不小,不過你這反應也著實嚇人。千軍萬馬之前,你都不害怕的,怎麼見了一個死而復生的人竟是不敢面對?陳燕冰,拿出點膽子來,你那個貪生怕死的皇兄就在外面,他棄國逃亡這件事,你是不是要替北燕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但她只是沉默,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牆壁,似是泥塑木雕一般。
一夜未眠。
腦海中一幕幕都是不想回顧的往事——和皇兄兒時的嬉戲、父皇母后去世前諄諄教誨她要和皇兄合力守護好北燕、大兵壓境時皇兄的義憤填膺、她在黑山下的意氣風發,以及亡國前夕滿城百姓的淒惶……
為何,為何要生在帝王家?
半夜月光照在樹枝上,樹影透窗投灑進來,雪白的牆壁上也因此有了歪歪斜斜的枝椏暗影。
深夜起風時,那暗影會搖動幾下,就像是從地獄裡來的鬼魅。
也不知道外面的榔鼓敲了幾下,她陡然翻身坐起,但是雙腿卻沒能落在地上,而是踹到一個人……
這才發現身邊坐了一個男人。他已經卸了妝,就靠著床架,長劍抱在懷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一直到他開口,「渴了?還是餓了?」口氣就像是老朋友似的。
她猛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一口狠狠地咬下去,他也沒躲,就任她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