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著、跑著,跑到幾乎就要窒息,直衝著那燈火輝煌的門口跑去,甚至撞倒了很多人。猛然間,她一下子絆到了高高的門坎,整個人從門裡橫摔出去,重重地跌倒在清歌坊門前。
四周的驚呼同時響起,高昂的馬嘶伴隨著馬蹄落地、急停的聲音,刺穿薛琬容的耳膜。
她知道有一匹馬即將踏在她的背,但她已無力再挪動一絲一毫。她趴在地上,渾身多處劇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就此死去吧,這樣她就不必再背負這世間種種的傷痛,獨自一人勉力支撐著活下去了……
「爺,這丫頭突然衝到馬前,驚擾您了吧?」一串同樣急促的馬蹄聲從後方靠近,馬上的人著急又生氣地大喊著,「這丫頭是怎麼了?走路都不看路嗎?」
「漢庭,去看看那丫頭是死是活。」一道沉穩的聲音落下,帶著懾人的魄力。
有人拉動薛琬容的肩膀,「喂,還活著嗎?」
聽她呻吟了一聲,那人便叫道:「還有氣呢。看來是受了點小傷。」
「給點銀子,就算是我們擾了人家的賠禮。」第一匹馬上的人說。
這出乎意料的處事之道讓薛琬容緩緩張開眼,她仰望著馬背上的那個人——白馬、青袍、腰懸長劍,如書生般的如畫眉目,形容秀雅,卻有著難以言說的威迫,彷彿生來便帶有肅殺之氣,讓人不敢與他直視。
是哪家的貴公子?還是過往的商客?
忽然之間,她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緩緩爬向那人的坐騎,聲嘶力竭地喊,「請……請救我!」
青袍男子眉宇一凝,尚未出聲,一旁那個叫做漢庭的隨從已哼聲道:「你以為我們爺是誰?縣太爺嗎?今日可沒有多餘的工夫管這些閒事,咱們還得趕路呢。」他丟下一小塊碎銀,「這點錢夠你看病買藥的了。」
薛琬容不氣餒,仍是竭盡全力地仰起臉,對那人哀求,「求你……救我……」
青袍男子不禁為她這聲哀求而動容。他縱橫沙場十餘年,見過形形色色的無數人,但如這位姑娘這般,在如此狼狽之時哀哀懇求、卻依然有堅定不移眼神的人,他倒未曾見過,因此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此時,那胖鴇兒已經氣喘吁吁的追出來,氣急敗壞地喊道:「好個丫頭!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居然敢逃給我抓回去,好好修理一下她的皮肉,她就知道學乖了!」
青袍男子忽地開口,「這丫頭是你買來的嗎?」
胖鴇兒沒料到會有外人忽然問她話,抬頭一看,並不認得馬上的人,但依她閱人無數的經驗,一下就看出此人非比尋常,也不願和對方糾纏於此事上,遂笑道:「這位爺問得真是有趣,她若非是我買來的,我何苦和她這麼過不去?」說著,她便吩咐左右把人拉回去。
薛琬容掙扎著喊道:「我不認得她,也沒有賣身給她,我是路過這裡要換點零錢,被她強行扣押的。」
「這丫頭居然還滿口謊言看來不調教是不行了!」胖鴇兒橫眉豎目,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何曾受過這樣的侮辱?但臉頰上的痛再怎麼火辣辣,也比不過她現在心底的悲愴。
薛琬容緊咬著下唇,絕望地看著四周觀望的人群,長歎一聲,「縱使絕命黃泉路,豈能白玉墮溝渠?」說罷,她抬手抽出那個名叫漢庭的男子腰上的長劍,順勢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霎時之間人影一閃,就在漢庭驚呼時,她的手腕已被硬生生按住。
她淚眼蒙地側頭望去,迎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潭……是那個青袍男子﹗
「是有多天大的委屈,一定要以死相拚?」他望著她的淚眼,若有所思地說。
「你若不能救我,就不要阻止我。」她淒然回應,「難道沒聽說過那句詩嗎?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這樣慘烈的句子,就如她剛才所吟的那句詩一樣決然。
青袍男子輕輕一用力,將她手中長劍拿下,轉頭問胖鴇兒,「我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買了她?」
如金石般的嗓音一字字重壓下來,胖鴇兒氣勢已不如剛才囂張,嘴唇囁嚅了幾下說:「當然是買了。您就不必管這丫頭的事情了,這是我家樓子的私事。」
「她叫什麼?」他忽然問道,「你既然買了她,自然知道她是誰、哪裡人士?把她的賣身契拿來比對一下,就知道你們兩個人誰在撒謊了。」
胖鴇兒心虛了,哼笑道:「我幹麼要和你一個外人講?你們這幾個站著幹麼?快把這丫頭拉進去!」
見兩三個大漢從樓子裡一擁而出,上來就拉住這位姑娘,青袍男子眉心微蹙,喚了聲,「漢庭。」
接著,一條長鞭刷地從人群中甩出,精準地打在那幾名大漢的手腕和肩背上。
大漢們疼得哇哇叫,喊道:「哪裡來的瘋子?居然來管清歌坊的閒事?」
叫漢庭的男子冷笑,「在我們爺面前如此撒野,是該好好教訓一下。」他手中那根長鞭彷彿只是隨手揮動幾下,又將那幾名大漢打得東倒西歪。
青袍男子盯著胖鴇兒說:「今日我事情繁忙,無暇理你,你若是不服,可以去這裡的府衙喊冤,想那夏傳敏知道是我救的人,也沒膽子和我要人。」
胖鴇兒聽他居然將知府的名諱叫得如此隨意,心下已是一驚,再眼見自己的手下被打趴在地,便知不能力敵。看著此人騎白馬、著青袍,她突然福至心靈,想起了一個人名,嚇得立刻跪倒連聲請求,「小的不知道是大人駕臨,多有得罪,請大人恕罪!」
薛琬容愣住了,困惑地看著青袍男子,他依然神色淡漠,也不看那胖鴇兒。
然後他對她說:「行了,你可以走了,日後要謹慎小心些。這世上的壞人遠比你想的多,之後若遇到事情便要以死相搏,那活著豈不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