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玉蓮姨不是個壞人,就只是眼界狹小,因此在寸許的世界裡什麼都計較。
她剛進門,文慧鈴原來的房間立刻被要求讓給她兒子住。當然文慧鈴可以吵,可是她懶。她只要有安靜的空間,不受打擾就好,所以她自動東西收收搬到儲藏室改裝的小房間去。
比較麻煩的是這個阿姨的護巢意識很重,文慧鈴記得她們兩個人發生第一次大戰,是在她高一那年。
依稀是她遇到武青雲的那一天。
那天她整個人暴躁到極點,一回到家,房門一甩把自己關在裡面。
通常阿姨跟她互不侵犯,不過那天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什麼氣,格外有興致找碴,竟然隔著薄薄的房門就開始叫陣。
「一回來就躲到房間裡,連家事也不會幫忙一下,你幫弟弟妹妹洗幾件衣服會死嗎?」
心情惡劣的文慧鈴霍地打開房門。「他們不是我的弟弟妹妹!」
「你說這什麼話?我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還供你唸書,叫你洗個衣服還要千拜託萬拜託?寄人籬下的人是不是應該感恩一點?」
文慧鈴冷笑一聲。「誰寄誰的籬還不曉得呢!如果我記得沒錯,這間房子就是叔叔用我父母的保險金買的,掛在我的名下。還是你要我跟叔叔說,你們把房子還我,自己搬出去住,大家分家算了?」
「你……你說什麼!」阿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頭上的屋頂竟然是她文慧鈴的。
他們夫妻少數幾次吵架,都是為了阿姨要求他把她送到別的親戚家去,叔叔從不答應。
她這叔叔雖然沒出息兼妻管嚴,卻是個挺有責任感的男人,也就是這種性格才會把三個不是他生的孩子都視如己出。
文慧鈴其實並不介意錢怎麼用,反正賺錢對她從來就不是難事。
「怎麼啦?你們在吵什麼?」
帶小孩看完電影回來的叔叔,一進門就看見她們兩個在對峙。兩個小鬼本來很興奮地在討論電影劇情,馬上安靜下來。
「你聽聽!你聽聽你這個侄女說的什麼話!」阿姨馬上撲過去呼天搶地。「她竟然說這個家是她的,她容不下我們母子,要把我們趕出去啦!你來評評理!」
文慧鈴冷冷的笑,任憑她去搬弄。
聽了半晌,叔叔點點頭,跟妻子說:「你跟我進來。」
她才沒興趣去聽他們要說什麼,轉頭回自己房間,把門甩上。
不久,主臥室傳出激烈的爭吵聲,而且大吼的竟然是她那軟弱的叔叔。
經此一役,她跟阿姨倒是再沒有發生過什麼大場面,兩個人繼續以冷淡的方式共處,直到她念大學搬出來為止。
「叔叔身體還好吧?」她捺下性子問。
「還不錯啦!最近這幾個月有更進步一點。」
叔叔四年前中風了。說起這事,文慧鈴倒是得替玉蓮阿姨加分。叔叔倒下來之後,她本來以為以玉蓮姨現實的個性,應該找個理由就跑了,沒想到她竟然在叔叔身邊待了下來,而且一路很任勞任怨的在照顧叔叔。
或許,這也算是愛情的一種形式吧!
衝著這一點,文慧鈴每個月自動匯錢回去,算是報答叔叔這些年來的養育之恩。
「我待會兒會匯這個月的生活費回去,叔叔就麻煩你了。」
她把電話掛斷,立刻連上網絡銀行,匯了兩萬塊回去。
「喂,慧鈴,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快遞公司最近換了一個新的快遞員?」小桃等她掛了電話,立刻迫不及待地開口。
「不曉得。」也不感興趣。
「我跟你講,那個新人超、帥、的!」小桃滿眼星星。「他每天下班會來管理室收件,走走走,時間到了,我帶你下樓去看。」
「謝了。」她翻個白眼。
「不要這樣,那是因為你還沒看過他才不感興趣,等你看過就感興趣了。」
文慧鈴懶得理她,開始收拾自己的包包。
嗯,今天正好有一個件要放到管理室去。
「慧鈴,我幫你拿,我幫你拿,等我一下!」小桃背起包包,忙不迭地追上去。
***
武青雲將貨車停在大樓旁的臨時卸貨區,輕快地跳下車。
他吹著口哨,幾大步走上正門的台階,先拉開門讓裡面下班的小姐們走出來,陽光般爽朗的笑臉讓任何人看了都不得不回他一個同樣的笑。
「小武,今天很準時啊!」管理員天天和他打照面,已經混得很熟了。
「對啊,路上沒塞車。」他笑道,拿起櫃檯上的收件登記表,繞到後面,開始核對地上收件箱裡的包裹。
這棟大樓裡有十幾間公司,其中四間和他工作的快遞公司簽約,因此他每天上午和下班前都會過來一趟收件。
「這兩個星期怎麼收包裹的人變成你?前一個呢?」管理員好奇道。
「我剛調來台北支援,以後這一區都由我負責。」他的白牙一閃。
「原來如此。你之前跑哪一區的?」
「我以前是桃園分公司的人,負責桃園新竹那一帶,今年老闆把我調到台北來。」
「不錯哦!調來台北是要升你的官吧?」
「調過來也是一樣當快遞,沒有什麼升不陞官的。」常年在大太陽下送貨讓他曬出一身黝黑的皮膚,襯著笑起來亮亮的白牙,活像是牙膏廣告的模特兒。
其實調到台北來,確實是因為他表舅——快遞公司的老闆——有意要培養他接手台北的區塊。
以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男人,他知道這個機會是難得的,所以即使在桃園已經是中階主管了,調到台北從基層做起,他並沒有抱怨。
人的一生,一轉眼就有雲泥之別。
在高三以前,他是個家境富有的小孩,高中一畢業就有遠大的前程在等他。可惜他爸爸在他高三那年投資房地產失敗,慘賠了數億,所有美好的未來一夕間成為泡影。
為了讓父母少擔心一個人,他高中一畢業就放棄升學,提早入伍。可是退伍之後,家裡的狀況並沒有改善多少,父親反而因為操勞過度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