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石無法再多說什麼,儘管腳步再沉重,也只能追隨主子。
此刻的外頭,彷彿桑榆暮景,日暮已至……
大宓王宮原本分內三宮和外三宮,一共六重,但為了已稱帝建國為「舜淵」的女帝多建了三宮,現稱九重宮,宮廷壯麗非凡。
鳳凰殿上,鋪滿金色錦緞,九柱上雕著龍飛鳳翔,象徵女帝紀元的開始。
舜蘭一襲金衫綠樹,龍章鳳彩,顯得份外耀眼。
大殿之下是來自各地對她俯首稱臣的君王及臣子。
一張秀麗的臉龐淡然地注視著這一切,她終於如預言所說坐上御座,成為一統天下的共主。
如此極榮的日子,她該容光煥發的,但卻顯得如此黯淡而哀傷。
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瞧向大宓王志得意滿的表情,苦澀的想,自己哪裡配稱得上什麼女帝呢?她根本只是他成就天下的工具!
「西鄴降君,歌澤到--」
這聲唱名教她心頭倏地一緊,視線迅速的往殿門望去,隨即又馬上將眼光調回自己雙膝間,不敢再移動分毫。
兩年多未見,她實在沒有勇氣面對他,是她毀去他的希望,破碎了他的國家;她是那個扼殺他宏願、教他壯志難酬的人,她有什麼資格見他?!
他可以不來的,她曾要人去書給他,表示他可以不來的。
但他還是來了……他來,是因為想見她而來,還是因為恨她呢……
「降君歌澤叩見女帝。」歌澤一身峨冠博帶,他單膝跪地,不帶感情的黑色瞳眸直視著前方高高在上的她。
她眼角餘光瞥到,不禁渾身一震,迅速抬首。他跪她,他竟跪她?!
她慌張的連忙站起身避開。「別跪!」
他劍眉揚起,兩道目光似箭,凌厲地射向她。
舜蘭一驚。他還在怨恨她嗎?
「陛下。」歌澤冷凝出聲。
她眼眶倏熱。他竟如此稱呼她,他們之間已然隔著君臣的鴻溝,再無法對等的面對彼此。「你們……都起身吧!」她只好顫聲說。
四周黑壓壓的人頭鑽動,每雙眼睛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在心底幽然長歎,如今的她,身不由已。
歌澤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張白石亦跟著起身,這時才敢仰望女帝的臉,但這一眼,卻讓張白石霎時看傻了。
她的臉龐除了過於蒼白、沒半點血色外,渾身散發出的氣質,更是令人目眩神馳,原來,褪去平凡的外貌,她的光華便如同白晝般光彩奪目,而這份氣勢大王早就發覺到了,所以即便她還是侍女時便受到她吸引,進而深深愛上她。如今才知自己是那個真正平凡而愚昧無知的人啊!
歌澤臉上卻沒多少情緒,顯露的僅是一片淡然無波。「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恭謹的喃出每個降君都必須展現忠誠的祝詞。
舜蘭望向立於她身前的歌澤,他五官泛冷,整個人清測消瘦了不少。
「我……不要萬歲,我要的只是與你在西鄴相處的那一年時光。」她悠悠地當眾說出這段話。
眾人聞言全是一楞,連菊殷都心驚的上前,咬牙提醒,「陛下,請注意你的言行。」
她卻沒理會他的警告,只是專注地瞧向歌澤,見他眼裡只剩凌厲與冰冷,她內心不禁替自己感到好不滄桑。
「那一年,我也很懷念。」歌澤忽地也徐徐而晦澀的說。
沒想到他會回應她,她登時雙眼蓄滿淚水。「歌澤!」她情不自禁的跨前想接近他,可她身旁的父兄立即橫擋在她身前。
「舜蘭!」菊殷再度出聲警告。
她視若無睹的推開兩人,但也只是往前再踏上一步,無法走到歌澤身前。「歌澤,既然你來了,我想告訴你,與其身為帝王,我寧願是你的王后!」
此言終於引起殿上一片嘩然。女帝這是什麼意思?竟不要江山只要美男?!
就在人聲沸騰中,歌澤突然放聲大笑,笑聲中滿是錯綜複雜的情緒。「王后?你說你寧願當我的王后?!」
他孤獨淒涼的笑聲深深震攝住內心不平靜的舜蘭。「是的,我情願如此!」她堅定的說。
「不,這是天命,我與父王努力了近三年,幾乎將西鄴毀去,結果是女帝贏得天下,我敗北臣服,你再不可能屈就的成為我的王后。」他感然的道。
此時,外頭的晴空莫名閃出一道悶雷,接著啪答啪答的雨珠叩擊土地面,她的心彷彿也跟著哀傷的下起大雨。「為帝就不能為後了嗎……」她失神低喃。
「你曾要我在抉擇時別猶豫,現在這話也適用於你。這是屬於你的天下,你曾想退讓給我,但它終究還是你的,我敵不過天,你也是。」
舜蘭慘白了容顏,一股心酸,由心頭蔓延到全身。人果真是不能妄想的……
「女帝不能為後,歌澤你可以成為王夫啊,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什麼不可以?!」人群中有人如此喊道。
各國間早有流言,傳說他們倆早互有情意,三年前所謂的「扣押」事件其實是女帝自己私奔去會情郎,沒想到卻惹得大宓王震怒,這才會以扣押罪名討伐,之後掀開真假公主的秘密,也開啟大宓一統天下的重要戰爭。
「不,本王反對!歌澤狼子野心,本王與他龍拏虎攫一番才將他制伏,若讓他成為王夫,他必會操弄天下,玩弄女帝!」菊殷當然不肯。
任何人都能是王夫,唯有歌澤不行,他掌握不了這男人,可這男人卻可以控制舜蘭的心,他萬不可能接受歌澤為女婿。
歌澤臉色發沉,黑潭般的眼睛裡閃著寒霜。「我也無意成為女帝的王夫,還請大宓王放心。」
舜蘭的心瞬間跌落寒潭。終究終究是不可能相守的,她怎能要求這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依附在她之下。「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她心碎的喃喃自語。
「陛下,請坐回你的鳳椅,這麼站著與臣子說話,並不合禮法。還有,你已稱帝,注意自稱稱謂,別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菊殷刻意強調歌澤已是臣子,要她自恃身份,別丟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