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疏桐?」他很不喜歡聽到這個名字,撤了橄嘴,「他能教會別人什麼?他自己都不過是個……」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頭看著那些銅錢,「這銅錢上說了什麼?」
「多吉少。」這四個字在這黑夜中由她優美的唇吐出,聽得人心驚。
「你要占卜的對象是誰?」
玉真淡淡地笑,「我自己。」
七世眉頭一皺,用手將那三枚銅錢收到自己掌中。「鳳疏桐教的占卜之術果然無用,他只知道奉天命行事,和他粗先一樣愚忠。可難道天命就是對的?尚未發生的事,憑什麼擺出一副早已洞察的樣子給世人看?若真能未卜先知一切苦厄,以他們那份自以為是的慈悲之心,怎麼不拯救天下蒼生,反而任由殺戮、掠奪、偷盜、奸浮、詐騙、貪污等醜陋之事任行其道?」
他突然慷慨激昂讓玉真有些吃驚,不明白他這麼大的怨氣是從何而來。他向來高深莫側、喜怒不形於色,語氣總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波潤,如今驀然動怒,背後的原因是否與他來到鳳朝、佔領鳳皇之位有密切關係?
「過去的你,到底有什麼難以釋懷的事讓你割捨不下呢?」她站起身,摸素著握住他的胳膊,「這身龍袍,你並不真的在意,之所以留在這裡,必然是有想做的事情要做。你是妖王,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你,沒有這身龍袍,你依然能做到。你為什麼要留在遷裡?這裡有什麼讓你割捨不下的嗎?」
七世感覺得到她掌上的溫度,溫度也許並非全來自於她的身體,還有她所帶給他的心情。
為什麼要留在這裡?這不是她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了,但是他仍然不答。他不想答,也不是為了故作懸念,只是純粹不想回答。
「我帶你去看月亮。」他忽然拉她走出殿門。
她詫異地一邊飛快調整自己的步伐,一邊問他,「你忘了我是看不到的嗎?怎麼『看』月亮?」
七世向來我行我素,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因此不顧她的嘮叨,依舊將她拉至湖邊。
夜色幽冷,寒風習習,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意識到身畔的女人甚至還沒披上一件御寒的斗篷就被自己拽到這裡來了。他順手從湖中採了一片已經殘敗的荷葉,往她身上一披,就變作一件墨綠色的長樓。
玉真征了一下,本能地抓住長樓的領口往懷中拽了拽,「謝謝。可是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以後還是不要帶我到湖邊吹冷風了。」
他拉著她蹲下身,引導著將她的手放到湖水中。
冰冷的砌水半吐了她一下,讓她差點跳起來。「好冷!」她急急抽回手,不敢再碰第二下。
「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他一字一領地說道,視線一瞬不離地凝注在她身上。
她記得嗎?這句話,其實是她最先告訴他的。
因為他曾問過她生活在月宮中的滋味,那對她就是掬了一扦冷水林在他的臉上,笑著說:「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
當時,她是想告訴他,月宮裡的人心冷過月光黑在身上的清寒吧?可惜他竟不能理解,只是傻傻地說:「月之精華比起日之烈焰,更讓我享用得舒服些。」
那時他只一心想著修煉,全然不解人世種種險惡和冰冷,而當對的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並未說得更深。或許那對她眼中的他,就只是個單純的傻瓜,許多事不瞭解反而更好。但她可知道,這些事終有一天會化作無情的利劍,反過來將兩人傷得如此之深……
玉真默默感覺著期水的冰冷,柔聲說:「有時讓自己過分地陷在回憶中並不好。」
他心一震,帶著一陣狂喜。她想起什麼了嗎?
但她卻又說道:「我自幼就沒了父母,所以心中對父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在皇宮中從小到大,也沒有任何特別的事情可讓我記住、值得我回憶,我才能活得這樣清靜。雖然這也許在你看來太無趣,我寧可清靜些,也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擾。
「陛下,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來歷,必定是因為過去有不太愉快的記憶,我能感覺到你的本心並不壞,如果你能放下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一定會快活起來。我從未聽到你笑過,對於至高無上的你來說,還有什麼事比尋找快樂更重要呢?」原來……她依舊什麼都不記得。
七世無奈地低聲長歎,一種掛敗感油然而生。他是不是錯了?不該在這麼晚才來到她身邊?
如果他像鳳疏桐一樣自她幼時就守護她、不斷給予她溫暖和照顧,有心無心地將過往當故事一樣說給她聽,也許今日的她,就不會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說出讓他萬般失望的話。
只不過,此刻的地是因為一無所知也才能心境平和,那麼讓她一直這樣平和下去,對她是不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著,忽然將她緊緊抱住,讓她溫暖的氣息熨燙著自己的身體和心。她沒有掙扎,也許是已經認知到無力和他相抗,所以乾脆放棄一切無謂的抵抗。
這樣安靜的、只屬兩人的擁抱,他渴望很久了,只可惜是藉著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才得以圓夢,他還是不甘心。
「陛下,這麼晚了……湖邊多冷啊。」
煩人的聲音在這最不應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滿腹幽怨的皇后冷冷遙望著依偎在鳳皇懷中的纖細身影,幾乎將銀牙咬碎,還要故作大器地強笑著。
「陛下若是有事要和玉真公主說,不如去臣妾那裡如何?臣妾的寢宮離這裡不遠,公主身子骨不好,小心被冷風吹得生了病。」
七世沒有理睬她的話,而是在玉真耳邊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陛下……可否想一想玉真的話有無道理?」
「有道理的話往往是最無用的。這世上有幾人做事真的是按道理行事?」他冷笑著,攬著她往回走,將皇后及其隨從一干人等扔在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