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熟悉一個人,需與對方相處。可景沖和忍不住覺得自己每見韶明一次,就更不理解她一些。
天微曦,不用誰來喚,她醒了。
每天這個時候起床,已經變成習慣了。一個嬤嬤先走了進來,身後跟看八名宮女,宮女們端看熱水、草看朝服,整齊地排列在床邊。
她下床,洗漱過後,讓宮女替她更衣梳發。梳看男子的髻,穿看男人的衣裳,她上朝時總做男人打扮,也許朝臣就比較不會那麼注意她女子的身份,能夠專心國事。
從起床到更衣完畢,要不了兩刻時。她總是盡量地快,不讓任何事耽擱她上早朝。
踏出寢宮,一陣冷風迎面而來。她忍不住吸了口氣。
寢宮的牆壁是空心的,燒得極為暖和舒適,和外頭的冰天雪地有看極大落差。她總覺得每日早晨來這一下,有助於清醒精神。
「……今兒個好像比昨天冷。」她講了一句。
「司天監大人說明兒個就轉暖了,春天要來了。」身旁的宮女細聲回應。
司天監是個六十來歲的老者,長了一張兇惡的瞼,不過天象倒是算測得奇準無比。
「嗯。」韶明點點頭,應了一聲。
坐進皇帝車輦,片刻便載送到光明宮。車葷進到宮裡,聽得司儀中氣十足地聲音喊道:「今上駕到!」
她下葷落座,底下朝臣立刻拜道:「恭迎今上聖駕!今上萬福!」
朝臣們雙手作揖拜到膝前,瞼深低,頭頂朝地。玄國面見皇帝其實並無跪拜叩頭之禮,是因為玄國國界寬廣,鄰接的異邦也多,規矩皆不同。以前似乎曾經硬是讓前來交好的天使叩頭跪拜,種下兩國胡齲,進而引發戰爭,百姓死傷慘重。就此之後,皇帝心憐無辜人民,下旨改變拜禮,記載在宮中,至今已六七十載。
讓人行個禮行到頭頂朝地,其實也很夠了。
韶明瞥到延王臉沒低深,心裡一笑。手微抬,道:「平身。」
語畢,幾十位朝臣站直身,依東西兩班分列站立。
司儀喊道:「請奏一」
尾音尚未結束,延王立刻就跳出來,拱手道:「今上!色目人一事得解決!」
「延王,司儀都未收聲,你有些過急了。」右宰相難得地開口了。
延王冷瞥右宰相一眼,沒有理他,只是請纓道:「若今上允許,老臣願領軍披掛出征!」
「等等,糧草哪來?」左宰相跨出一步,加入戰局。
「當然是由府庫而來。」延王下巴抬得老高。
「府庫絕不可用罄!」左宰相大聲道。
「為何你總要妨礙我?莫不成你是色目人派來的奸細?」
「你血口噴人!請今上明察!」
今日也是吵吵吵。
坐在上位的韶明,只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出演了又演的老戲,連台詞都跟前幾日相同。
「這個嘛……」她沉思須臾,抬起眼,問道:「右相,你以為何?」皇帝在朝會中和大臣討論是常見之事,不過韶明極少點到右宰相,右宰相有點冷不防,遲了一下,方才踏出來,拱手道:「啟享今上,微臣以為,府庫對國家甚為重要,斷不能輕易揮霍,今年亦不應加稅,色目人的問題能拖則拖。」
很好,什麼也沒講。
韶明眼底一沉,卻微笑道:「所言甚是。」她臉一轉,對看朝臣,開始說:「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於戰爭中,瑙重甚為重要,可掌握勝敗關鍵。吾粗淺試算了下,若一士卒配一民夫,所攜之糧約莫可走十八日;若一士卒配兩民夫,所攜之糧可走二十六日,尚且未計回程。眾臣瞭解了嗎?」
底下臣子互看一眼,接看,她又娓娓續道:「這是以人力運量的狀況。當然還有馬或駝、或騾。從這裡到西邊邊境,共是一萬五千多里,中間有十三個軍糧倉。首先糧草必須到位,接看是行軍,士卒一日快約可走四十里,慢則三十里。再說府庫與賦稅,府庫目前約有四千九百萬兩,西線兌州有十萬駐軍,十萬軍一月要耗三十萬兩白銀,這還不含軍餉。我大玄人民戶數有記載的,今年為兩千一百多萬戶,人口共七千九百多萬人,已開墾的農作之地卻僅有可開墾的五成,一畝稅收兩斗。然去年收成不佳,要入春了,希望各位一起祈求上天,盼秋收豐富。」
她這一席長論說得不疾不徐,沒有停頓,最後結在一個無關痛癢的地方。那麼一大堆數字連串兜頭撒下,聽得懂的朝臣自然明白目前西征的困難之處,聽不懂的朝臣也因為聽不懂而無法多言。
見底下一片靜默,韶明微微揚起嘴角。
「退朝!」
第3章(2)
擺平早朝,韶明片刻不歇,直往御書房批閱奏章。
全國各地寫來的奏本,有的狀告貪官,有的上報民情,還有與各國的邊境紛擾,一半以上都是報憂報愁。該罰的罰,該開倉濟民的開,奏本批過一本又一本,幸好也是有報喜的。批到東方海上島國所強佔的領土已收復,韶明心中甚慰,旨意犒賞有功之將。
天色暗了,宮女們悄悄地增加照明用的蠟燭,她直到最後一本奏章批完才放下筆。最後,她又打開之前看的卷軸沉思,卷軸裡畫的是玄國的國土,她支頤睇看圖上和玄國鄰接的異邦,許久之後,她寫下一封密件,命人快馬送出。
回到寢宮,她更衣沐浴,在慣用的香木澡盆裡洗去一身疲憊,舒服地躺上床。大概是早朝時的情緒尚未完全消減,她沒太多睡意,又一直想著國事。
翻看床頭的書,她披上外衣,又走出寢宮。
這右宰相今日的表現耐人尋味,其實她大約知曉這幾人都有點利害關係。
刑部裡有左宰相的人,而延王的兒子鎮遠將軍,在地方上作亂不是一朝一夕,刑部多半壓了下來;換句話說,左宰相手中有延王的把柄,所以於朝中處處針鋒相對,因為他一點也不怕延王。至於右宰相,前朝左右兩人底下暗鬥,左宰相曾吃過小虧,所以有些忌諱右宰相,右宰相則又不擅長面對延王的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