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萌爺(上)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6 頁

 

  陸世平心口怦怦跳,每一下都在胸臆間衝撞。

  她這是幹什麼?

  此時自問,滿滿苦笑。

  就為了一塊木頭,她從睡夢中驚醒,踉蹌衝出,又不管不顧扒挖火堆……就為一塊木頭啊,就是無法忍受如此的美材被惡待……只是現下在苗三爺面前,她又該怎麼解釋她近似瘋魔的行徑?

  「到我的『鳳鳴北院』吧。我那兒有對付火傷的上好藥膏,你先敷著,能收奇效的。等方總管請來大夫,再幫你診治開藥,兩不耽誤,可好?」

  她搶了木頭後坐在地上,聽到苗三爺關切的話語,鵝蛋臉傻傻抬起。

  他居高臨下,背著冬陽,面龐輪廓鑲著薄光,五官反倒瞧不真切,唯有那雙迷美的眼,瀲濫著某種她描繪不出的幽光,很溫柔的摸樣。

  她歎了氣,在心裡長長、長長地一歎,覺得像陷進泥淖裡,卻不想逃出。

  真糟糕……太糟糕……

  ***

  第4章(2)

  其實該跟他坦白的。

  坦白後,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問,問他苗三爺尋她所為何事?

  只是許多事在下定決心前,還得再把底氣養足些,然後事情會一拖再拖,拖久了,便也更難坦然以對。

  好像她若對他說出一切,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沒了遮掩,屆時連她內心某些不清不楚、混純不明的東西也一併要被挖出般。他會看透她,如看透她的『洑洄』與『玉石』那樣,看透她。

  苗沃萌將她從灶房院子領回『鳳鳴北院』敷藥一事,許多人皆瞧見了,如此一來,他苗三爺的仁名和好脾性自然又在宅內傳開來。

  他的北院曲徑通幽,過最後一個月洞門時,底下並非常見的石鋪地面,卻是開了一座小池,池中植荷,此時雖余枯莖萎葉,然薄薄細雪棲落其上,池上浮著的細碎冰屑淡映天光,粼粼霜水托殘荷,也是一種風華。

  池上有廊橋,景色到此豁然開朗,一下廊橋便是北院屋房,正廳、內寢、書軒、耳房等等,格局簡練琉朗。

  從曲徑通幽,到豁然開朗,她忽而想起他指下琴音,彷彿亦如此,欲揚先抑,欲露先藏,也許,他的真性情更是這般。

  眾人知三爺貪靜,北院這兒除了每日清晨會有負責灑掃的僕婢進出,其餘時候若非爺召喚,或真有急事欲稟,家僕婢子們不敢擅自踏進的。

  陸世平此時怔怔地坐在正廳裡。

  廳中兩邊牆皆作了整排長窗,窗紙雪白,儘管未開窗,充足天光仍盈滿廳中。

  兩名稚氣未脫的小竹僮聽主子之令,一個從耳房備來溫水,一個從櫃上取出一精緻木箱。

  「替露姊兒小心清洗傷處,拭乾水氣後再上藥。」苗沃萌開了木箱暗扣,玉指在箱中摸索,拿出一個長扁紫匣放在桌上。

  「是。三爺。」竹僮們很快地應聲。

  小夏走近,佟子也走近,包夾她左右兩側。

  她手裡猶抱著那塊木頭,茫茫然的心緒還沒個著落,怕極那塊歷經「九死一生」的美材又要受折磨,因此兩竹僮只得鼓著腮、拚命用眼神示意她放下木頭,她也鼓起腮了,頭搖得跟博浪鼓有得比。

  算準苗三爺瞧不見,盡情「比劃」亦無妨,豈知他跟個明眼人似的,閒坐在竹節紋的黃梨木圈椅上,長指輕挲盲杖,竟慢悠悠道——

  「露姊兒還是放下懷裡那玩意兒,先照料灼傷要緊。」略頓,他低咳兩聲,再言語時,語氣喜怒莫辨。「即便是塊破木頭, 也是『鳳寶莊』苗家的破木頭,它是有主的,你再不放下,那便是強佔了。」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陸世平哪敢再造次?

  手一鬆,木頭即被小夏抱走。

  三爺的竹僮不是當假的,儘管與她私下有些交情,聽爺這麼說話了,那塊「破木頭」自然一抱抱回苗沃萌那邊的茶几上,恭敬擱好。

  陸世平不敢再多說一句,只是兩眼又巴巴望著,直到小夏和佟子開始清理她的手傷,她禁不住痛哼,隨即又死命忍住:心神全拿來對付鑽心刺骨般的灼痛,忍得她滿額、滿背的汗濕。

  然後當竹僮為她抹上紫匣內的淡青色藥膏,僅薄薄一層,沁涼立即鑽進灼膚底下,瞬間緩和那熱燙的疼痛……

  她沒想哭的,但眼淚真沒忍住,大痛的時候沒流,哪知待得劇痛一緩,兩顆淚珠子竟順頰滑下。

  佟子遞了塊巾子給她,她接過來,用嘴形無聲地道謝,吸吸鼻子靦腆笑,淚珠滾落更多。

  「爺,露姊兒的傷已敷好藥了。」小夏稟告。

  整個清洗、敷藥過程始終靜坐不語的苗沃萌,此時淡淡頷首,吩咐著。「你們退下,我與露姊兒聊幾句。」

  聞言,陸世平淚都不及擦,鵝蛋臉一陣紅、一陣白,兩片唇張了合、合了張,怔怔的說不出話。

  她甚至無用地用眼神求救,但小夏和佟子相當默契十足地向左右兩側撇開圓臉兒,不去跟她小眼對大眼。

  不一會兒工夫,兩竹僮收拾好藥匣和木箱,端走水盆,離開時還不忘替主子拉上兩扇雕花門扉。

  她擱在黃梨木嵌石桌面上的兩手甫動,衣袖挲出輕音,便聽苗三爺道——

  「剛上過藥,還不安分嗎?」

  她氣息一凜,忽地僵住,只餘眼神飄啊飄,最終仍往他那兒悄悄挪去。

  離她約有七步之距的他,那張玉面有著尋常未曾展露的專注,一貫的溫和悠然被某種幽黯色澤染過,讓他清俊眉目顯得遙遠,彷彿他內在藏著另一個他,那另一個他就蝥伏於暗處,細細端詳她。

  跟著,他長身立起,闊袖拂過袍衣,他摘下盲杖,輕易便走近她。

  隔著那張樸拙又不失雅氣的圓桌,他在她對面重新落坐,淡然問:「很疼是嗎?」

  「還、還好……」

  「你不都哭了?」

  「沒哭。」她見他嘴角了然般一勾,只得紅著臉補充道:「現下沒哭了……多謝三爺賜藥。」

  他微微笑。「人常是這祥的,試過一次,嘗到苦頭吃過虧,若要他立即再試一次,十之八九要躊躇猶豫,露姊兒卻反常理而為,往火堆裡掏東西,一次、兩次的,無半點遲疑。」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