狴犴聽著,又被她那雙眼深深瞅著,念頭強烈湧上……
再叫盤紅燒蹄膀來餵飽她,順便添碗白飯……
「只有你看得出來,大家口中的劉大夫人才是真兇,還嫁禍給小妾,她真是太壞、太可惡了……」
鳳仙忘了斂低嗓音,一時義憤填膺,說得太響。
後腦杓突地被什麼碰了一下,不痛,然後偷襲她的東西,掉到桌子上,滾了滾動。
一顆肉包。
被咬了一小口,露出內餡,滿滿蔥肉,湯汁溢了一桌。
鳳仙先是一怔,對照手裡白胖饅頭,肉包子皮薄餡多,硬是勝出。
「狴犴,有顆肉包子飛過來耶!是要給我吃的嗎?」她雙眼晶亮,欣喜捧起肉包,以為天降美食,莫名其妙賞她一顆。
「不,是有人拿肉包子丟你。」
狴犴所坐的位置,將發生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在她身後,出「包」擊人的那一位……毛頭小子氣呼呼地右手權腰,左手捏著另一顆肉包子,打算再發動攻擊。
毛頭小子目測不過十歲,神情倨傲,雖然衣著縞素,仍能看出布料價高不菲。
他一開口,身份立曝:「不許你說我娘親壞話!不許你胡亂控訴!我娘她不是兇手!」
毛頭小子原來便是劉家小少爺,聽鳳仙說他娘親……劉大夫人壞且可惡,他按捺不住,站出來扞衛。
第二顆肉包子,又丟了過來。
小毛孩的力道不足為懼,鳳仙輕而易舉接住了熱包子。包子有些燙手,她左右手互換,以防被燙傷,包子香氣,逼人津液洶湧。
「狴犴,我可以……」吃嗎?她眼睛裡全是閃亮光芒。
白饅頭不難吃,面皮越嚼越清甜,但手上肉包沉甸甸,重量紮實。
「我等會買給你。」不要一臉饞相,難看。
毛頭小子那雙手,不知有沒有挖過鼻,用膳前洗過沒,他捉來丟人的包子乾淨不?還是別吃。
「喂!有沒有聽我說話?!你給我說清楚!憑什麼咬定我娘是兇手?!」毛頭小子仍是怒氣忡忡,說起話來非常辣嗆。
「你娘是誰?」鳳仙反應遲鈍,未能加以聯想起來。
「就是你方才誣蔑的『劉大夫人』!」毛頭小孩吼道,雙眼紅通通,彷彿快哭了。
「她是你娘……」鳳仙驚訝掩嘴。
竟被孩子聽見……他的親娘是殺害爹爹的真兇……
「明明官爺已捉走二娘,我爹是二娘殺的,大家都這麼說呀!我娘那日根本不在家!」
果然,毛頭小孩說完,哇的一聲便哭了,眼淚大顆小顆爬滿臉蛋,一旁家奴連聲安撫,卻被毛頭小孩揮開。
鳳仙於心不忍,一想到冤枉的小妾,也覺得同情。
「犯錯就是錯,不能推給別人,你很傷心難過,受冤屈的一方,心中同樣有多不甘,她也是會有……替她傷心難過的人在呀!」
「你還亂講?!沒人被冤屈!爹是二娘殺的!我親眼看見,爹喝下她端去的茶,就吐血了!你再敢說一句我娘的不是,我、我、我我跟你拚命!」
毛頭小子涕淚縱橫,又突然怒急生威,朝鳳仙飛奔過來,迎頭就是一撞。
鳳仙被撞得踉蹌,還沒站穩,那毛頭孩子像尾巴燃上火藥的小牛,鼻腔噴氣,吭吭有聲。
「這樣很危險——」
鳳仙勉強站穩,毛頭小子的亂拳又來,幾個家奴合力也抓不住。
狴犴正要介入,阻止毛頭小子抓狂,但他錯料了孩子的滑溜,以及扞護摯愛娘親所爆發的蠻力。
毛頭小子本就不高,加上身軀壓低,從狴犴掌下竄過,使盡吃奶力氣,狠狠推了鳳仙。
這一推,兩股力道衝撞,他自己歪踉一大步,鳳仙亦被推得往後跌,後腰碰到了雕花木欄。
她本可握緊欄緣,止下傾偏的跌勢,但她看見小小的身子,同樣撞上另一端圍柵,他人矮身子輕,隨即翻了過去,往柵外掉……
「小心!狴犴——救他——」
鳳仙只來得及大叫,自己也被墜傾的力道拉扯,跌下!
兩相權衡,當然救小子,飯館三樓,人類孩童摔下,不死也去半條命!
鳳精不同,能飛、能騰,能翱翔於至高天際,直抵雲霄,區區三樓絕無大礙!
狴犴拉住毛頭小子,捉著他的衣領拎迴廊內,劉家家奴連忙上前,摟抱臉色發白的小傢伙,不停撫慰。
砰!
狴犴身後,巨大的撞擊聲,混雜著木板迸裂。
下方,嘈雜了起來。
人群,瞬間圍上。
「有、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
「呀——」膽小些的姑娘,摀不住驚聲尖叫。
「快救人!」
狴犴飛奔到她身影消失的欄邊,視線向下。
傾倒的板車,車上好些木桶散得四處都是,軟似一塊布的身軀動也不動,看起來好渺小,埋沒在雜亂之中。
她螓首歪軟,四肢綿癱,長髮像潑散的墨。
原本只有黑,逐漸地,鮮艷的脂紅,由她腦後濡染開來,和著發的黑……
刺眼。
第9章(1)
他以為她死了。
以為躺在那裡的,已是一具屍體。
他瞠眸看著,背脊森寒。
涼意襲上了全身,凍得他無法動彈。
直到她猛咳一聲,蒼白的唇瓣咳出血絲,咳回他的意識,更咳回了他屏息許久,已然悶痛的呼吸!
狴犴直接翻過雕欄,飛騰落下。
她的週遭已經圍了太多人,沒人敢去搬動她,不知她有沒有摔破腦,有沒有可能……一扶起她,就見腦漿四溢,大伙只敢等待大夫趕至。
這樣的傷,狴犴能治,輕而易舉就能助她痊癒。
可他不能在眾人面前施術,也不願她再多痛一刻。
「這位公子,不能動她……她傷得怎樣,要大夫看過才知。」
一旁有人見他上前,蹲下身要抱起她,連忙制止。
狴犴不理,執意要做,他神情很冷,但動作很輕,將她抱進懷裡。
掌心所觸是大片的血,很多、很多,仍汩然湧出,濡濕了她的發、他的手、他的衣。
「忍忍。」他讓她枕在肩上,幾乎沒多久,濕意已經透過衣裳,直接熨燙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