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麗,他瞇起深邃的眸,注視著城裡的百姓。
不管男女老少,全像是玩瘋了,身上濕了也不管,每個都笑咧了嘴,笑瞇了眼……不過是水,有什麼好玩的?
他不懂,也不打算理解。
跑了一趟就月城,大有斬獲,被困在這兒,壓根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也讓他藉機思慮沉澱。
不過,不遠處有抹身影在人潮裡竄動,而後頭竟跟隨著一支馬隊在追逐。
他眉頭微蹙。
按金烏律例,進城後,馬車可慢行,但不可騎馬狂奔。
看來有人沒將王朝律例當一回事。
瞇眼,正想看清楚那馬背上的人所著何服、臂上何徽時,那抹身影像條滑溜的蛇,在人潮裡擠呀鑽的,竟來到他面前,甚至——
「喂,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隨著持祿的驚喊聲,一抹身影竄進馬車裡。
「對不起,借躲一下。」
竄到他對面位子坐下的人,身穿水藍緞袍,質料上等,繡工精美,長髮束起,露出一張姣好面貌,此刻正朝他漾開請求的笑臉,雙手合十,誠意十足。
「你這小子還不趕緊下來,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誰,你膽敢如此……」
男人微瞇起眼,神色慵懶地擺擺手。
見狀,持祿趕緊閉嘴,還順便關上馬車門。
「這位公子,謝謝你。」那人鬆了口氣,朝他笑露編貝。
男人眸色慵邪地打量著。這人黛眉桃花眼,秀鼻菱角唇,媚而不妖,艷而不俗,尤其揚笑時,那雙眼熠熠生光,猶如琉璃似的,就算做著男子裝束,也難以掩飾她的麗容。
「誰在找你麻煩,小公子?」他沉厚嗓音裹著笑,十分迷人。
她神色不變地笑著,「也不是什麼麻煩,就是一點誤會。」
「是嗎?」
她看起來青澀,倒也懂得防備,說起話來避重就輕,像是不讓人插手。這可有趣了,他忍不住也朝她笑瞇眼。
然他這一笑俊美無儔,教她心頭一顫,略微斂目。
同時想,這人長得還真是好看,五官刀鑿般立體深邃,舉手投足間噙著一股華貴傲岸的氣勢,就連目光都顯得危險而霸道。
但那唇角慵邪的笑,偏是讓人心慌意亂。
「該怎麼稱呼你,小公子?」他笑問,像是隨口提起。
她的嘴動了動,漾著笑意回答,「花借月。」
「花借月?」他玩味著,難以確認這名是真是假。
而外頭,嘈雜聲漸起,有人急聲怒斥,伴隨著揚起的馬蹄聲,也有人像是走避不及,被馬蹄給踢踏著,不斷地發出哀嚎。
霎時,好好的潑水節走了樣,兵荒馬亂。
她掀開遮簾往外望,不敢相信追兵無視百姓,竟縱馬在街道上疾馳,簡直不把人當人看。
「坐好,本公子的馬車沒人敢上前查看的。」男人低聲笑著,彷彿外頭原本和樂融融的玩樂瞬間變樣,歡鬧聲變成哭嚎聲,笑臉轉眼淚流滿面,之於他是多有趣的事。「外頭的人如何,又與你何干?重要的是你想逃吧。」
「我是想逃,但不想踩著別人的傷而逃。」她沉聲喃著。
「既是如此,打一開始你就不該逃,讓這些無辜百姓受災殃。」男人慵邪笑意不減,不住地打量著她。
她會怎麼做?因婦人之仁,下馬車就範,還是自私到底,逃過一劫再說?
「我……」她一怔,顯然沒仔細想過後果。
「既然都傷了,你就待著吧。」
她皺起眉,眼看追兵的馬即將再踏過百姓,想也沒想地推開馬車門喊道:「全都給我住手!」
她嗓音宏亮,清脆中夾藏著與生俱來的威儀,讓追兵們立刻拉緊韁繩,一支馬隊全都停下。
她走到馬隊前,躍上其中一匹馬,其他人前後左右地包圍,護送著她朝城西珠翎胡同而去。
「如果心不夠狠……那就注定受控於人,可惜呀。」目睹此情此景,男人輕歎一聲。
「主子?」聽到他的低歎,持祿忙靠近馬車簾邊。
他懶懶地往廂板倚,淡聲問著駕馬車的貼身侍衛,「旭拔,那支馬隊是誰的手下?」
「回殿下的話,依那些侍衛衣著上的臂徽推斷,該是鎮朝侯府。」旭拔恭聲回稟。「早聽聞鎮朝侯深受皇上恩寵,倒沒想到竟讓府上侍衛縱馬在街上奔馳,實在是……恃寵而驕了呢。」
「哼,豈不是?」他哼笑了聲。
皇上恩寵鎮朝侯,是因為鎮朝侯有個妹子嫁給護國公。六年前護國公護救皇上一命而殉國,護國公夫人悲痛而死,留下的獨生幼女於是被從邊境接到鎮朝侯府,由鎮朝侯收養……
思及此,他驀地一頓。
那花借月有本事斥喝鎮朝侯府的侍衛,難道說她就是護國公之女?
鎮朝侯之女他見過幾回,並非同一人。
這般說來,他剛剛遇到的確實是護國公之女。
想著,唇角微掀。
有趣,正事處理完畢,還遇上有趣的她,也許,這就是天意。
心裡有了打算後,他懶聲催促,「人潮都散了,也該走了。」
「是!」
旭拔輕駕了聲,馬兒緩緩拖動馬車,直朝御道前進,從懸福門而入,往金闕宮而去。
七月的將日城,暑氣逼人,卻也是雨季的開始。
常常早上還陽光普照,過了晌午就風雲變色,厚重雲層掩覆了陽光,狂風大作,疾雨不休。
而翌日,朝陽在卯時便已透出光芒,彷彿昨兒個的狂風暴雨不過是場幻境罷了。
但如此多變的天候,對金烏王朝的當今天子巳慎思而言,卻是最難捱的時節。
他年少便經常在外征戰,到了登上帝位,仍常御駕親征,將西方的西武和北方的大鄒給打退到邊境百里外。他是驍勇善戰的,可沒有一個將軍身上是不帶傷的。
正因為一身的傷,每逢天氣變化,總是痛得他難捱。
而今年更加難捱,主要就出在七月中旬時,北方的映春城發生地動,連遠在兩百里外的就月城都能感受到,可想地動造成的災害傷亡多可怕。
他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日日等著長年駐守映春城的七皇子巳太一傳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