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英霞走到通道盡頭,那裡有一扇厚重的檀木大門,她敲門,沒響應,又重重敲,還是沒回應,她推開門,走進去。
她看見何淮安。
他蹲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外頭,正忙著修剪枝葉。那兒養著一堆花草,波斯頓腎蕨、粗肋草、白鶴芋,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簷懸吊各式盆栽,沿著圍欄蕨類植物狂野放肆地生長。彷彿一處迷你森林,而他置身綠森林裡。
今天的何淮安,不像昨晚宴會上的何淮安。
今天的何淮安沒穿西裝,只穿白恤,牛仔褲,甚至赤著雙足,踩在後院鋪著的木地板。她看他修剪枝葉,他左手先小心翼翼撥開繁複的枝葉,再以剪子剪去枯葉,他動作仔細,出手果斷,神情專注,姿態沉穩。
他蹲在那裡,輕易就抓住戴英霞的目光。有片刻,戴英霞不能動彈,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像怕會驚擾到他。她覺得臉龐躁熱,口乾舌燥,肩膀很緊,心跳也很快,甚至有點喘。怎麼回事?連耳根都發燙,她意識到自己有點慌亂。
戴英霞?你怎麼了?這……這樣眼巴巴盯著男人看?
糟糕了,戴英霞發現何淮安真是好有魅力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很有壓力,有股衝動想轉身跑掉--
何淮安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他轉過臉,看見她。沉靜的眼色,嘴角微上揚。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戴英霞竭力裝出冷漠的表情,瞪著他。
他推開落地窗走進屋內。
戴英霞說:「……我來拿手機。」
「請坐。」他指向沙發。
「不需要坐,我拿了手機就走。」
「想喝什麼?咖啡?茶?」他還保持友善的笑容,走向牆櫃。
「茶--不是,茶也不用,手機呢?」等一下,戴英霞怔住,瞪著牆那頭,牆角有一架白鋼琴。
「怎麼了?」何淮安順著她驚愕的目光看去。
「你--你會彈琴?」剛剛忙著注意他,沒發現角落放著白鋼琴,跟她爸那架幾乎一模一樣。戴英霞心頭一緊,眼眶潮濕,但強忍想哭的衝動。為什麼?在這麼意外的時刻看見相似的鋼琴?
「喔,這個啊,我學過鋼琴。」他撇開琴蓋,敲幾個鍵,清脆的響音,卻重重撼動戴英霞的心房。他說:「只是興趣,彈好玩的,你會嗎?」
戴英霞情不自禁,走到鋼琴前,瞅著琴鍵,心好沉重,喉嚨酸楚,心情很激動。
「要不要彈彈看?」何淮安大方的讓出位子,邀她彈奏。
他看戴英霞輕輕敲了幾個白鍵、幾個黑鍵,她微笑,表情很哀傷。她眼睛濕潤,何淮安注意到她隱約的悲傷情緒。
她說:「我不會彈……我只是……喜歡聽鋼琴的聲音……」那是對父親的思念,對父親的好奇,那是不想跟外人透露的內情。
「我知道你愛聽鋼琴。」他說。昨晚,他目睹戴英霞是如何被琴聲吸引。
何淮安坐下,雙手放琴鍵上,接著,流利地演奏起來……
第3章(1)
戴英霞凝住目光,瞅著那雙移動的手。那雙手時而柔情,有時激昂,與琴鍵彷彿化成一體,纏綿悱惻的彈出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是昨晚吸引住她的曲子,更是戴英霞最愛的鋼琴曲。
何淮安的手掌很大,指節粗獷,布著汗毛,很男性、很陽剛的一雙手。可是當他演奏時,指尖下的琴聲卻是這麼的溫柔纏綿,撫慰她心。戴英霞聽得入迷,忘記來此的目的,她忘了原本是急著要逃走的。
一曲彈罷,何淮安抬頭,對她笑。「我彈得還不賴吧?」
戴英霞沒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她發現何淮安是個愛笑的男人,還發現他眼中閃爍著某種智慧的光,只要瞧著他雙眼彷彿就會被他催眠,被他定住,捨不得移開視線,又恐懼著在他定靜的眼色裡沉沒。他似乎有個非常穩的內在,使得外在的一切人事物都無法撼動他。
他自信沉穩,像盤石。
不像她,她的自信是裝出來的,是透過對自己的嚴苛訓練才勉強擁有這副漂亮驕傲的姿態。而其實,只有自己明白,內在深處,她始終慌慌的,很不安,很孤獨,嚴重的缺乏安全感。戴英霞在他的琴聲裡,想到父親,想到那些艱苦的歲月,她安靜下來,努力不哭出來,可是哀傷的表情逃不過他的雙眸。
他笑著,對她說:「『第三號愛之夢』很好聽,可是太悲傷了。我喜歡的是這個,看你聽不聽得出是哪首曲子?」他再次彈奏起來,琴鍵活潑地發聲,一一聽命他雙手,彷彿它們在開派對愉悅的跳舞。
戴英霞嘴角上揚,她知道,很淘氣的曲子。「是李斯特改編舒伯特的『鱒魚』。」
完全正確。他笑著,雙手沒停,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抬頭,看著戴英霞。他炙熱的視線令戴英霞一陣慌。
何淮安低頭,掩上琴蓋。「手怎麼了?」他隨口問。
「嗯?」
「你的手。」他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戴英霞低頭看,驚呼:「我的手怎麼了?」一大片瘀青。
何淮安看她驚愕的模樣,哈哈笑了。「喂,你連自己的手怎麼了都不知道?你不痛啊?」
何淮安看她戳了戳自己瘀青的地方,揪著眉,竟然很生氣地說--
「會痛的,可惡。」她想起來了,都是那個曹銳鋒。
他笑意更深,戴英霞真滑稽。不提醒她,她竟連痛都忘記,怎麼會對自己的身體這麼麻木粗心?
何淮安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片貼布,他走來,撕開貼布,拉起她右腕,將藥貼上她手腕。
一陣冰涼,滲透肌膚。被他握住的手,很燙。戴英霞慌慌的抽手,瞪他。
「喂,我們……我們是敵人。」不需要對她好。
「敵人?什麼敵人?」他笑呵呵的。
「我們『安頤』跟你們勢不兩立。你這個人很卑鄙,挖走我們老闆苦心栽培的員工還--」
「我挖走他苦心栽培的員工?」他啼笑皆非。「戴小姐,你以為人是蘿蔔嗎?埋在土裡,挖了就可以帶走?人是有長腳的,不該說我挖走,該說他自己心甘情願的走到我這裡,因為我這裡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