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突然砰地一聲,女人鬆開了手。
事情發生得太快,快得令伊東長政過了三秒才意識到那是槍響,當他反應過來時,持槍的男人已驚慌逃逸。
而那個女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那不是別人,正是今天被他趕走的憐。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只知道她中了槍,他快步衝向她,使館人員也因聽見槍響出來查看。
他跑到憐的面前扶住她,發現她肩窩處鮮血淋淋,她先是茫然的看他一眼,接著忽地雙腿一軟。
「憐!」他及時抱住她,以手壓住她的傷口。
憐看著他,唇角竟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伊東先生,你沒事,太……太好了……」
聽她這麼說,伊東長政只覺胸口痛得令他幾乎無法呼吸,感覺像是捱了一槍般疼痛。但事實上捱槍的是她,是她替他擋下這也許致命的一槍。
為什麼?他一直對她很壞,為什麼她還會想也不想地就撲向持槍的男人?她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憐,別說話,我馬上帶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他倏地將她橫抱起來,沒發現自己嗓音微微顫抖,「忍一下,保持清醒。」
「伊東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法蘭西大使法尼斯看著眼前的一幕,驚疑地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的妻子。」伊東長政以法文這麼對法尼斯說。當他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人生至此第一次感到踏實的幸福。
在英籍醫生史耐利的手術室外,伊東長政神情凝重地等候著。
這時,小十郎驚慌的走進醫院,身後跟著一臉焦急的凜婆婆。
怕凜婆婆擔心至今未歸的憐,伊東長政第一時間便要鈴木到元町去通知她老人家。
「少主,」凜婆婆神情憂急地走近,「小憐她沒生命危險吧?」
他微皺眉頭,「我明明吩咐鈴木要你別來,你怎麼……」
凜婆婆注視著他,「聽說她是為了阻止他人對你開槍才受傷的,老太婆我怎麼能不來看看她呢?」
「少主,會是什麼人對你開槍?」小十郎疑慮的問。
「顯然我擋到某些人的路了。」伊東長政神情凝肅,「雖然使館已通知警備隊全力緝拿嫌犯,但是小十郎……」他雙眼直視著管家,目光深沉,惡狠狠地說:「我要你透過所有可能的管道,務必找出這個人,憐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要那混蛋陪葬!」他眼底迸射出彷彿想殺人的冰冷,咬牙切齒的說出這番話。
凜婆婆聞言驚疑的看著他。「少主,你……」她驚訝又高興,情緒有點激動,「你終於承認小憐是你的妻子了?」
他沒有回答,但也沒否認。
「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凜婆婆喜極而泣。
見狀,他蹙起眉頭,不禁有點尷尬,一旁的小十郎則笑了。
這時,史耐利醫生走了出來,伊東長政立刻走上前,以英語問道:「史耐利醫生,我的妻子沒事吧?」
史耐利笑看著他,「放心,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尊夫人非常幸運,子彈既沒有留在體內,也沒擊中要害,不過這兩天她可能會有發燒的現象,最好暫時讓她留在這裡。」
聽史耐利這麼說,伊東長政大大鬆了一口氣。「我明白了。」他點頭並詢問:「我可以留在這裡照顧她嗎?」
史耐利一笑,「當然,我會請人幫你準備一張床。」
「謝謝你了。」
「不,是多虧了伊東先生,我才能拿到足夠的藥品。」史耐利由衷地說:「我才真的要感謝你呢。」
「你客氣了。」話鋒一轉,伊東長政問:「我現在能進去看她嗎?」
「當然。」史耐利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憐?他叫她憐?這是她來到橫濱後,第一次聽到伊東長政喚她的名。
這是不是她的錯覺呢?因為腦子迷迷糊糊的,也許是她聽錯了,是她太渴望他能那麼叫她,一定是的……
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心情,就算只是聽見對方叫自己的名字,都開心得像是要飛上天。不過她的身體現在動彈不得,而且感到十分疼痛……為什麼?
為什麼她明明想睜開眼睛,卻辦不到呢?
隱隱約約地,她感覺有人緊緊抓著她的手,那是一雙又大又溫暖的手,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是誰呢?她好想看看到底是誰給她溫暖,但在這之前,她得先努力睜開眼睛才行。
不知奮戰了多久,憐終於看見一絲昏黃的、幽微的光線,接著,是從未見過的陌生天花板。
那不是小時候住過的鄉下老家的天花板,也不是在西園寺家那小小倉庫裡的天花板,不是凜婆婆房間的,更不是伊東長政臥室裡的……她到底在哪裡?為什麼她的身體像綁了大石般沉重?
「憐?」
那似乎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在叫著她的名字……天啊!她又產生幻覺了嗎?
忽地,一張熟悉卻模糊的臉龐映入她眼簾,那是伊東長政憂急又欣喜的臉。
憐感到迷惑,皺了皺眉頭,並試著動動她那完全僵硬的身軀。「唔……」可一動,一陣劇烈的疼痛立即自她肩窩蔓延開來。
因為這令人難以忍受的疼痛,終於讓她昏沉的腦袋甦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除了他——伊東長政。
她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他則坐在床邊,神情看來有點疲憊憔悴,鬢邊及下巴冒出了胡根,像是幾天沒睡好覺似的。
最令她吃驚的是,他臉上竟帶著不自然的笑意,彷彿是在強忍著,不能被人發現他的欣喜般。
「伊東先生?」當她喊他一聲伊東先生時,覷見他眼底明顯的懊惱及沮喪,可她沒想太多。「我……我在哪裡?」
「這裡是關內史耐利醫生的醫院。」他回答。
「醫院?」原來這個陌生的地方是醫院啊,那麼,她為什麼在這裡?
突然,憐迷迷糊糊的腦袋裡,出現了一張男人臉孔及一把手槍……她想起來了,有個男人埋伏在法蘭西使館外,等著伏擊參加宴會的伊東長政,她一發現就立刻撲上前去制止……接著男人跑了,他跑了過來,然後……她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