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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原來,他有先見之明。

  假使,超過四日……

  無人干擾的四日、浪平波靜的四日,耳目清寧的整整四日!

  那顆蚌娃,完、全、沒、出、現、半、次!

  先前她沒招惹他,長達八日,他不覺有何差別,但,是她開始擾他,沒問過他方不方便、希不希望、想不想、要不要,逕自任性,出現、出現,再出現,讓他習慣她的打擾;讓他熟絡她的聒噪;讓他養成慣性,有了期待之後……她又不知會半聲,藏得不見蹤跡。

  四日極限,他的。

  在半空中畫出圓弧的手,指背上,覆滿薄金色的鱗,閃動熠目光輝。

  時時銜笑的面容,此時,已不見半分溫雅笑意,僵冷著一抹慍色。

  瞳心的金光,並非來自於手上龍鱗的反射,而是與生俱來,獨一無二的燦金顏色。

  水鏡,在他指上成形,這是他首次採取主動,為兩人攀上聯繫。

  他要看看,那丫頭究竟忙些什麼「大事」,忙到足足四日,不見蹤影!

  她人在龍骸城中,要找到她,輕而易舉。

  水鏡來得突然,聳立在她面前,比任何一隻龍子替她弄得水鏡,還要更大、更清晰,映照出來的大龍子亦更鮮明,彷彿他正站在她面前,不是鏡中虛像。

  「囚牛——」

  他尚未開口,她哇哇嚷嚷,又是尖叫,又是哽咽,激動、亢奮,朝水鏡奔跳過來。

  「囚牛囚牛囚牛——」

  一連喊他的名字,好多好多遍,要把四天的份,一口氣全補回來!

  緊接著,馬上就是埋怨和訴苦。

  「你弟弟他們一隻一隻全都不在!魟醫也恰巧出城去採藥草!我找不到人幫我弄水鏡——」

  短短幾句,交代了她四日來,何以音訊全無。

  她的心急寫在臉上,求助無援、焦頭爛額、憔悴,鑲滿眉眼,輕易教人看出,這些天來,她有多難熬。

  通紅的雙眼,猶似徹夜難眠,數日數晚輾轉難安,也更像是……哭過了好幾回,才能將眸子給折騰到紅腫如杏。

  浮現在他鬢側的鱗,漸漸隱沒,藏回膚下,因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因她一聲一聲,哭泣那般,喚著他姓名。

  總教他淡淡生厭的名,在她口中,變得綿軟、變得珍惜……

  「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找了好多人,求了好多人,他們不是不會,就是不敢,我——」珠芽猛地噤聲,重重抽息,瞳仁間,全是驚恐。

  她看見,在他身後,竄出一條龐大而狠迅的黑影!

  咧開的血盆大口,足以咬破數人高的螺犀,兩排利牙,顆顆銳利如劍,朝他撲咬而至!

  巨大的深海鱗蛟!

  「危險!」她忘了眼前的他只是水中投影,展臂撲去,想保護她,卻撞進一灘水幕內。

  水鏡迸裂,他的身影,頓時消失。

  「囚、囚……」

  她訝然無措,瞠圓眼,盯向原本水鏡存在之處,現在那裡,僅剩飛濺的水珠子,如驟雨落下,散了一地。

  「囚牛?!囚牛!」她厲聲驚叫,伸手去接落下的水滴,去掬地板上,一窪一窪的殘漬,急欲拼回水鏡,要知道他在水鏡的另一邊,發生何事——

  他被吃掉了?!

  他被可怕的大海蛟吃掉了?!

  水珠一直沒有停止落勢,掉也掉不完,碎散的水鏡,早已流淌滿地,可是一滴、一滴,小小的透明珠子,仍舊凶狠墜下,從她的眼、她的鼻,涕淚交錯,下成淚雨。

  當他再度凝成第二面水鏡,眼中所見,是正伏跪在地,號啕大哭的她。

  彷似失去雙親疼愛的奶娃,無助、害怕、恐懼著,用盡渾身氣力,嘶啞慘烈,縱聲哭泣,小臉一片狼藉。

  水鏡從消失再到凝形,不過短短鬚臾,眨眼兩三回的功夫,她竟能哭到此般境界,臉上掛滿眼淚鼻涕。

  她,到底是有多怕他出事?

  她……

  到底是有多喜歡他?

  喜歡到,以為他死去,她的天與地,也跟著崩潰瓦解?

  所以,哭到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第5章(2)

  「別哭了。」

  突來之聲,讓戰慄哆嗦的珠芽,瞬間止泣。

  她抬頭,豆大的淚,落得急凶,怎麼也收止不住。

  方纔看到海蛟狠厲張嘴,一口要吞噬他的驚悚景象,嚇壞了她。

  「嗚——我以為你被吃掉了!那只恐怖的海、海蛟——嗚嗚嗚嗚……」後頭幾句含糊,是臭罵海蛟的可惡和可怕。

  區區一隻蛟物,豈能傷他?

  擔心他,不如去擔心那只連讓他回首招架都省下的傢伙,被他打碎多少顆牙,興許,連鼻骨也凹陷下去了吧。

  強烈的衝擊力道——他的拳背,及海蛟鼻牙的衝擊——震碎他的水鏡,連帶影響她眼前那面。

  海蛟的殘血味,混雜在海潮間,染紅一隅,帶有野性的味道,尚未被稀釋乾淨。

  「你究竟將我想得多弱小?」她眼中的他,是風一刮便倒的柔弱文生?

  海龍不發威,被當成了蚯蚓?

  她沒回答他,只是伸手過來,要環腰抱住他。

  然而,水鏡能傳形傳音,並不能真正縮短距離,兩人實際相隔太遠、太遠,她根本抱不到他。

  可她還是固執抱來,朝水鏡映照出來的腰際間,圈住,臉頰熨上冰冷的海水鏡面,她仍在抽泣,小小雙肩,一抖一抖的,鏡面撩弄出微小漣漪。

  漣漪,何止僅產生在鏡面?似乎……也在他冰凝冷靜的心湖中,蕩漾開來,一圈,又一圈,擴散著。

  縹緲的,虛無的擁抱。

  她沒能碰觸到他,可腰際間,暖暖熱熱的,她纖細手臂的力道,輕顫,以及抵在鏡面上的吐納,都真真切切,傳遞過來……

  他像被摟抱住,扎扎實實地。

  淡蹙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看著她的發渦,有股想伸手揉上的念頭。

  但他不像她蠢,以為觸摸水鏡,就能碰到她……多此一舉的笨行為,他不會去做。

  「那條海蛟,對我而言,比條海蟲還不如。」他見過更多,更強大的妖物,海蛟連前百大都排不上。

  他的說詞,聽來有幾分像責備,卻更像安撫,要她別浪費淚水,去哭那種永遠不會發生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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