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奴婢……」
「好了,我不是你主子,你就別再奴婢、奴婢個不停了,即使是叫慣了,也得改改。」
「是,李大人,民女——」綻梅再自然不過地應。
「欸、哎?民女?唉!」現下是要開堂審案了嗎?李玄玉真是恨鐵不成鋼,聲調略揚,「綻梅姑娘,你就不能學學小虎子嗎?你沒瞧他就連跑步,跟在我後頭大吼大叫,自稱自個兒是『本少爺』時,都很有氣魄。」
「少爺有氣魄,自是因為少爺便是少爺。」她怎麼學?她本就不是少爺,更不是小姐,哪來的氣魄?
「唉!你呀,你一定是恩師派來罰我的。」當真是冥頑不靈!李玄玉撫額長歎。
這便是所謂的現世報吧?恩師勸他不成,他勸姑娘不成……他煩惱的模樣卻惹出綻梅難得的笑。
這李大人,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哪!
他身為堂堂一縣縣令,方才卻與一個八歲孩童一路從湖畔奔跑至縣衙,滿頭大汗,神色淘氣不說了,現下竟還如此義正辭嚴地開導她,僅為了要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珍愛自己?
綻梅嘴角微勾,唇邊笑意綻放,止也止不住。
她一定是病了,才會明明被他教訓了一頓,被教訓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感心底發暖,重又找到許久不見的情緒……她有多久沒笑過了?
李玄玉瞧著綻梅難得牽起的笑容,一時之間竟微微失神。
頭一回見她笑呢!
她空洞眼神注入活力,彈珠丸子似的明媚雙眸染上笑意,越見盈潤剔透,而兩頰泛出小小梨渦,像要在人心湖上蕩出漣漪,小巧臉龐上染著月華,長髮如緞,朱唇皓齒,好不秀麗。
上回,聽孫管事所言時,李玄玉曾在心裡想過,周家大爺大婚不久,便急著想收房的女子,不知會是何等天香國色?
待他與她會面,只覺她膚色白皙,瞳眸清澈,雖是面目清秀,怎麼說也是小家碧玉,中等之姿,並無特別過人之處。
卻原來,今日一見,才知佳人一笑,當真是能夠攝人心魂,傾國傾城。
第3章(1)
「李大人,您送我們到這裡行了。」眼看著杜家香粉鋪的招牌就在前頭,綻梅揚眸對李玄玉說道,雖說她被李大人教訓了一番,也親身領會到他的隨和可親,但該有的禮數與應對還是不能少。
李玄玉搖首,沒將杜虎交給她,「待會兒還得將小虎子放到床上寬衣脫鞋,現在又換人抱,將孩子吵醒了總是不好。」
這倒也是,想不到李大人心思如此細膩呢。
綻梅頷首依他,領著李玄玉走入杜家香粉鋪,穿過鋪頭,來到內院。
主廳內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人聲,杜大娘興許是還忙著,於是綻梅放輕腳步,一路行至左邊那時院落的杜虎房裡。
李玄玉隨她走進房裡,輕手輕腳地將杜虎抱到榻上,才將孩子放下,綻梅已然從外頭端進一盆清水與布巾,熟練地為杜虎除去外衣鞋襪,仔仔細細地擦拭起他的雙手雙腳。
看來,杜大娘真是找了個極好的幫手啊!怎地他看著綻梅姑娘伺候杜虎時臉上那份溫柔神色,看著看著,竟對杜虎產生幾分欣羨?
「有綻梅姑娘幫忙,杜大娘想必安心許多吧?這小虎子平日機伶好動,鎮日跳上跳下,現下有綻梅姑娘在旁好生照看,可真是有福氣。」李玄玉壓低了音量,輕聲笑道。
綻梅只是搖頭,「綻梅先是承大人的情,接著又蒙杜大娘收留,綻梅才是真正的有福氣。」
唉,一時半刻之間,要姑娘對他放下戒心,言語間不再過度恭敬,想來是不太可能。
「時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李某告辭了。」李玄玉旋身便要退出房門。
「李大人,請留步。」綻梅喚住他,回身走入自個兒住的,與杜虎房間僅以一小室相通的奴僕房裡,懷中揣了個小布包出來。
綻梅將小布包打開攤在掌心,裡頭是李玄玉的錢袋與孫管事贈與的玉簪。
李玄玉垂眸望她,眉峰略抬,隱約明白她要做什麼,又不想提問,等她自個兒說明白。
「李大人,我想將這把玉簪還給孫管事,無奈在廣順行總鋪外偷偷探過幾回,都沒瞧見孫管事人影,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我也不方便向店舖夥計們詢問,今日李大人來了,也算是有緣,可否請大人得了閒暇,替綻梅物歸原主?還有,大人給綻梅的銀線,綻梅也分文未動,今日一併完璧歸趙,奴婢謝過大人。」
「奴婢」二字又來了……李玄玉真想狠狠敲姑娘腦袋。
「孫管事的簪子,你若執意不收,我自可為你跑一趟,但我的部分,既給了你,你便收著吧。」李玄玉接過綻梅遞來的物事,將玉簪細心包起,自個兒當日給她的錢袋又是推回去。
綻梅後退一步,仍是搖首,極力說明道:「杜大娘供奴婢吃食住宿,每月另有月錢,再者,小少爺上學堂時,奴婢還有做些額外的洗衣活兒掙錢,大人的好意,綻梅心領了。」
唉,當真是說不通!李玄玉放棄與綻梅說理,向前跨了幾步,將錢袋隨意擱至房內矮櫃上。
「姑娘早些安歇,李某告辭了。」李玄玉回身便走,彷彿真跟綻梅耗上了,她倔,他也倔;她硬要還,他偏是不收。
「李大人!」綻梅急急一喚,音量略提,驚動了睡榻上的杜虎。
杜虎翻身,嘟囔囈語,一向主子大過天的綻梅即便再如何想舉步追李玄玉,最終還是只得坐到杜虎身畔,柔聲拍哄。
哈!瞧她還能怎麼著?李玄玉朝她一笑,腳步一提,便將房門關上。
他唇邊那笑依舊俊逸溫煦,如春風拂柳,令人心蕩神馳,但眼眉間卻挺有得意神氣,像極了他今日在衙門前故意絆了腳步,讓杜虎跑贏時,杜虎臉上那份喜不自勝的孩子神情。
真是……這位李大人,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