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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綻梅望著早已看不見李玄玉身影的門扇,眸光緩緩少向矮櫃上的靛青色錢袋,此時似笑非笑的眉目,鬧著某些自個兒瞧也瞧不清楚的心緒。

  李玄玉發現,與姑娘鬥氣,姑娘還是棋高一著。

  原先,姑娘僅是為杜大娘送他中秋相贈月餅的回禮來縣衙罷了。

  當日,他公堂上正忙,於是便請衙役將她領進衙門,在他居住的院落裡候著。

  結果,姑娘謝禮是放下了,卻也將他房內臟污的待洗衣物一併帶走了。

  姑娘說她有在浣衣掙錢,能夠自食其力,然,他卻又硬迫她收了一袋錢,於是乎,姑娘便像想將他錢袋中的銀錢還清他似地,幾日便來縣衙一回取他待洗的衣物。

  這……唉,雖說姑娘手腳麻利,有她幫忙挺好,但,姑娘做的活兒越來越多,再這麼冤冤相報下去,何時才能了啊?

  「綻梅,下回別再為我做這些事兒了,你再這麼著,我可要付你工兒了。」李玄玉拿起一件綻梅已然洗好迭好,為他整齊放在衣籠裡的衣服,對那個正提著茶籠走進來,顯然比他還更為「冥頑不靈」的姑娘道。

  果然,這件長袍脫落的袖圈兒已被她補好,而房裡幾個昨晚被他隨手一捏、隨處亂扔的紙糰子也已丟進紙簍裡,被子迭好、地掃好,想必姑娘現下提進來的茶籠,裡頭陶壺也已沏好香茶。

  綻梅將茶籠往桌上一擱,揭開籠蓋,為李玄玉倒了杯熱茶,遞到他眼前。

  「若論工錢,大人早已付過了,更何況,這是綻梅習慣的活兒,僅是順手一做,不須工錢。」綻梅朝李玄玉淡淡揚笑,眉眸仍是那股素來的恬淡靜雅神氣。

  大人尚未娶妻,未有官舍,縣衙裡又沒見任何一位僕婢,真不知她未來時,大人都是如何料理日常雜務?伙食倒還可向飯館包飯,但生灶煮水、洗衣折衣,或是針線活兒這等事呢?

  難不成大人當真什麼事兒都親力親為,沒半個人服侍嗎?

  這哪裡有個堂堂縣令大人的派頭?莫非大人也是如她一般,孤身一人,毫無所依?

  綻梅想著想著,胸口微繃,也不知心緒被什麼堵得難受,到最後卻是不捨不做,不能不做,也不得不做。

  就當作承大人的情,報恩償債吧!她這輩子把應當做的還透、給透了,下輩子或許可不再為人,嘗盡這人間愛恨嗔癡、受這聚散離合之苦。

  「唉!你呀!當真執拗。」李玄玉歎了一聲,接過陶杯,將杯湊到唇邊啜飲,才飲了口,又放下,從旁邊櫃中拿出某物,遞交給她。

  「對了!上回休沐之時,我至廣順行走了一趟,問了店內夥計,才知孫管事早已稱老回鄉,不在廣順行裡工作,我問夥計們可知孫管事家鄉何處,是否能夠替我捎去信息,卻是無人知曉,這支簪子,你就暫且先收下吧。」

  綻梅睞著再度回到她手中的玉簪,臉色微變,原就白皙的膚色霎時慘白。

  她不願牽連任何人,卻仍是有人遭她牽連嗎?

  想孫管事是當初與周老太爺一同打天下的兩代功臣,在廣順行裡可說是位高權重,好端端地怎會說回鄉便回鄉?難不成是因為維護她這個小小僕婢,所以受到已掌事的姑父責怪?又或是被小姐辭退?

  「多謝大人幫忙,綻梅先行告退了。」入耳的信息太沉重,綻梅朝李玄玉扯唇一笑便想離開。

  「慢!」李玄玉情急之下捉住她手腕,「綻梅,你必是以為孫管事離開之事與你有關對不?休要多想,孫管事確是年事已高,應當回鄉安享晚年,你若擔心,下回我再去廣順行問清楚。」她如此心思重重,甚是憂慮的模樣,教人見了好生不忍。

  李玄玉總覺得,越見識到姑娘的靈透心性,見過她的無雙笑顏,他對她的心思竟是越發感到幽微難解,已不是當日的不捨、心疼,抑或是認為她愚忠的三言兩語能夠道清。

  綻梅將被李玄玉箍握著的手腕抽回來,斂眉垂首,雙頰染暈,就連青絲微露的兩隻小巧耳朵都感到發燙。

  她知道大人無心,只是……大人五官清俊,眉目生得極好,寬額方顎,唇薄眼長,而他瞅著她的那雙眼,總是直勾勾的,眸心中閃著點點火光,蘊藏著些她看也看不清的意緒,教她無法直視,也不敢直視,一向淡然的心古古怪怪。

  「李大人不須憂心綻梅,倒是大人近來忙著秋賦上繳之事,得空應當好好歇息,編著農書之事尚可緩緩,不宜操勞過度。」

  「是了,秋收之後較為忙碌,年底前又有許多案子趕著要辦,只是,編著農書之事——咦?」李玄玉倏地一怔,「綻梅,你怎知我忙著秋賦上繳與編寫書冊之事?」

  綻梅指了指整齊堆放在案上的文稿,與紙簍子當中的紙糰子,尚未回答,李玄玉便從她的動作之中豁然開朗,豁然開朗之後,又是大大一愕。

  「綻梅,你識字?這些,你看得懂?」雖說,他為了日後傳抄方便,用字遣詞已盡量簡單,然,某些文句仍是稍嫌艱澀,更何況,他見過的下人大多目不識丁,他以為綻梅不識字也是當然。

  「綻梅僅能讀懂一點點。」綻梅彎唇微笑,雙頰略現赧色。

  啊!是了,他怎麼沒想到呢?李玄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綻梅雖是個丫鬟,但她從前服侍過的人家,兩家可都是豪門大戶。

  「綻梅,從前府裡有請夫子為你們上課嗎?」早聞大戶人家裡的丫鬟琴棋書畫樣樣兼備,今日才知並非虛言,原來,富貴人家裡的下人們除了得跟著管事學習該如何服侍主子,還得跟著先生學習嗎?

  「沒有,從前的老爺有請先生們為小姐上課,丫鬟家僕們倒是沒有。」

  「那你何以能習字?」

  「綻梅日夜跟在小姐身旁服侍,夫子的話有稍微聽得一些……」

  李玄玉突地揚聲笑出,猜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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