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話很奇怪,我聽不——」
「一年三班。」她吐出一句。「你記不記得?我們是小學同學。」
因為太過震驚,鍾怡仁驚愕地無法反應。小學同學……小學同學……
「你以前就很會找東西,某某某的橡皮擦在誰的鉛筆盒裡,某某某的十塊錢掉在垃圾桶旁邊,老師的手錶——」
「不要說了。」鍾怡仁面色蒼白地打斷她的話。
腦子裡某個地方似乎被翻攪開來,或者是她的胸口,她弄不清,眼前的簾幕褪去,露出潛藏在底下的不堪記憶。
她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教室,同學朝她指指點點,老師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怡仁,你怎麼知道秀琴的錢在雅嫻的書包裡,是不是你放進去的?
不是,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知道秀琴的錢在雅嫻的書包裡?
老師。我沒拿秀琴的錢,是怡仁拿的,她好壞,要害我……
「怡仁,你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讓我靜一靜。」她摀住耳朵。她今天很不對勁,有事情不對勁……
阿寶吠了起來,在她身邊打轉,不停用頭拱著她的腳。
方羲和聽見狗叫聲,疑惑地朝裡頭看了一眼,她靠著牆,頭低垂著,似乎要癱倒下來,張淑青撐著她,一直問她怎麼了?
他衝進會客室。「怡仁?」
他推開張淑青,抓住她的雙臂。「怎麼了?」
她軟軟地倒在他身上,張淑青嚇了一大跳。「我叫救護車——」
「不用,大概是血耱低,你拿點糖果過來。」方羲和頭也沒回地說道。
「好。」她急忙跑了出去。
一大片海浪沖了過來,鍾怡仁在水裡載浮載沉,無法呼吸,她試圖伸展四肢在水裡划動,雙足卻如千斤重,各式各樣的聲音在她腦袋出沒,沒有秩序、沒有邏輯。
媽媽,你不要走。
她看見自己趴在母親的身上哭泣。
轉過身時,一輛急駛的公交車差點撞上她。
畫面一個接著一個,像在夢境裡,五歲的她從樓梯上滾下來,額頭縫了好幾針。
各種時期的自己交織成一張網,將她蓋住,她仰頭試圖呼吸,卻怎樣也無法把空氣吸入。
她的四肢僵硬發冷,她想她快死了……
「怡仁,別慌,放鬆,就像在作夢一樣,不會有事的。」
她仰望著漆黑的天空,有個聲音從上面傳來,她眨了下限,胸口突然受到一陣撞擊,她倒抽口氣,眼皮反射地張開。
「沒事,別怕。」
同樣的力量又撞了她一次,她張口呼吸,漆黑的天空突然亮了起來,她喘著氣,腦子裡渾渾噩噩的。
「沒事了。」
溫暖的手撫上她的臉,她眨了眨眼簾,眼前的事物開始聚焦,熟悉的臉孔在她面前浮現。
方羲和憂心的表情映入眼中,她勾起嘴角,忽然覺得很安心。剛剛,是他的聲音吧?
「我……怎麼了?」她虛弱地說。
「只是身體不舒服。」他抱著她輕輕拍著。「已經沒事了。」
「我覺得很不對勁。」她靠著他的胸口,他熟悉的氣息讓她安心。
「等一下我送你回去,今天別上班了。」不知道是阿芳沒有控制好心門打開的幅度,還是今天發生的事衝擊過大,勾起她太多回憶,她現在有點像是過熱當機的狀態。
她頷首。「我想回去了,我好累。」
「好。」他撫過她蓬鬆的頭髮。
「糖果來了。」張淑青衝進來,卻怔在原地,驚訝地看著相擁的兩人。
「沒事了,她身體不舒服,我先帶她回去。」
方羲和攙著鍾怡仁往外走,她低著頭不發一語,並沒看張淑宵。
「但是……」張淑青神色焦急。「怡仁,你……我……」
第8章(2)
「怎麼了?」方羲和問道,眼神銳利起來。
「不是,我……」她忽然辭窮,不知該說什麼,但她不能讓怡仁這樣走掉,她的隨身碟還不知在哪兒,組長鐵定會發飆。「怡仁……」
「對不起,我幫不上忙。」別說她不想幫,她現在這樣也有心無力。
「那我怎麼辦?」張淑青轉向方羲和,焦躁地把隨身碟丟了的事告訴他。
因為太過煩躁,她說得不是很有系統,但整件事也不難理解,方羲和聽了兩句就曉得問題在哪兒,剩下的只是她對同事、派系的抱怨以及怨恨。
「你的計算機在家還是在辦公室?」他截斷她的話語。
「在辦公室,可是根本沒辦法開機……」
「我認識一個計算機工程人員,他有辦法。」
她眼睛一亮,計算機裡當然有開會要用的數據。「可是再過四十分鐘就要開會。」她難掩焦慮。
「應該還來得及。」他扶著怡仁往外走。「不過他收費很貴,我等一下會打電話給他,至於隨身碟,恐怕愛莫能助。」
張淑青咬住下唇,瞄下始終低著頭的鍾怡仁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還是希望能找回隨身碟,裡面有她的日記跟相片,全是個人隱私,可照現在的情勢來看是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度過這關再說。
鍾怡仁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她像只在海中漂浮的小船,搖搖擺擺,但擾人的惡夢、糾纏的回憶沒有來騷擾她,她只是搖晃著,隨著海浪高高低低。
她很快又變成遊船上的旅客,穿著一襲華美的禮服,戴著粉紅色的寬簷帽,站在甲板上望著遠方。海風強得幾乎把她的帽子吹走,而她的胃一陣陣翻攪,她討厭搭船,更討厭暈船。
一道低沉的笑聲忽然在她身旁響起,她偏過頭看,是個穿著禮服的高大男子。
她看不清他的臉,粗魯地問道:「你笑什麼?」
「你是可愛的姑娘。」
「油嘴滑舌的男人應該下地獄拔舌頭。」她賞他一個白眼。
他又笑了起來。「你的脾氣真大,難道誠實已經不是美德了嗎?」
「你這樣的男人我太清楚了,上船勾搭有錢的寡婦、欺騙少女的純真,卻裝作深情的模樣,我一眼就把你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