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擺駕景詩宮,朕就不信沒人稀罕朕了!」下一刻,他怒而拂袖的離去。
那高大身影怒龍狂風般消逝在夜色中,獨留阮阿童單薄的形影默默僵立在內毀裡。
宮漏一點一點流失,燭淚漸漸堆商,外間侍夜的宮女們就算隱約聽見了寢殿內的紛爭,卻嚇得誰也不敢多問一字,多吭一聲。最後還是阮阿童緩緩步出寢殿外,白淨的臉龐看不出任何一絲情緒,平靜如常地叮囑副手。
「阿婉,自現在起由你好好隨侍皇上起居,也多多盯著這些小丫頭,別讓她們疏懶辦砸了差事,就算皇上不責罰,總管公公也饒不了人的。」
「阿童姊姊,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阿婉是她手把手帶起來的,也頗有她的三分沉靜穩定,只是眼底難掩為她憂心之色。「可姊姊你……」
「明日我得到禮公公那兒一趟,多則五天就回來了。」她感覺到阿婉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安慰地笑笑道:「沒事的,你還不相信我嗎?」
「姊姊,還是讓皇上知道吧,只要皇上一句話--」阿婉急了。
「誰都不准讓皇上知道!」阮阿童的語氣有些嚴厲,直見阿婉紅了眼,這才微微放緩了聲道:「宮有宮規,阿婉,我們是奴婢,切切要牢記這點。」
「是,阿婉知道。只是……替姊姊覺得苦。」阿婉眼眶熱熱,低聲道。
明明錯的是主子,可擔罪遭罰的永遠是奴婢,她們這些不被注意的宮女也就罷了,可阿童姊姊身為首領宮女,非但站在風口浪尖之上,還得時時替她們擔著事,為她們扛下了許多來自刁鑽主子們的責難,如今還被皇上誤會……
她們平常有怨有冤還有阿童姊姊可以說,可阿童姊姊的傷的痛,又該向誰傾訴呢?
主子們高高在上,立足點不同,那紆尊降貴的眼,往往是看不見低低在下的她們的。
最最可悲的是,是人就會有感情,不因身份貴賤而有所區別,可主子動情不過是一晌風流,奴婢動情,便是萬劫不復。
見阿婉臉上流露的悲憫感歎,阮阿童心中一痛,隨即笑了。「你比當年的我聰明,看得透。」她拍拍阿婉的肩頭,淡然道:「好丫頭,什麼都別說了,在宮裡當好我們的差就對了。我走了。」
「阿童姊姊——」
「皇上若是問起,就說我自知頂撞天顏,回宮女房禁足自省,如果皇上沒問起……」她頓了頓,眼神閃過一抹痛楚,努力保持聲調平穩,「就不用多口,知道嗎?」
「是。」阿婉低下頭,有些難過。
「這幾天謹慎些。」她笑笑,「辛苦你了。」話畢,阮阿童回小單間收拾了幾樣隨身衣物,就這樣默默離開了皇帝的寢宮。
第3章(2)
翌日一早。
毀損皇室寶物對奴才而言是大罪,饒是禮公公手下留情了,阮阿童依然生生挨了慎刑司的二十記板子。
她趴在木凳上,咬緊牙關,由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聲喊叫,直到最後一記板子重重落在已然血漬斑斑裡衫而出的臀上,她冷汗涔涔毫無血色的小臉再也抑不住地一僵,強撐著最後一口微弱的氣息,還想努力翻身下木發。
不願親自觀刑的禮公公直至板聲結束才繞出門外來,見她淒慘傷痛的狼狽模樣,蒼眉微皺,目光瞥了兩旁的小太監一眼。
小太監抹了抹一頭汗,會意地忙上前去。「阿童姑姑,你莫起身,我們備了擔抬,立刻送你回宮女房。」她只覺下身火燒般劇痛難當,微一動彈便疼得幾乎要了人命,眼前陣陣暈眩發黑,仍勉強擠出一絲笑,「謝……謝。」
小太監們鼻頭一酸,眼眶紅了,不敢再多說什麼,輕手輕腳地將她移置到棉布細造的擔抬上。
「阿童。」禮公公突然唉了一聲。
「是。」她清秀臉龐蒼白若紙,掙扎著抬起頭。
「太倔強不是件好事。」禮公公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一步錯,便是粉身碎骨。」她低低道:「阿童沒有後路。」禮公公默然無語,揮了揮手,讓小太監們小心抬了她下去。
宮中向來有兩套截然不同的運行系統,例如主子傷了病了,自有太醫竭誠盡心醫治,若是奴才,往往是同房之中的宮女或太監相互煎藥上藥,能好是賤命不死,若不能好,便是像泡沬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宮中,誰也不會多問一句。
阮阿童畢竟是皇上身邊的首領大宮女,就是太醫都要另眼相看三分的,只是她堅持壓下這事不讓人知道,所以當小太監小心翼翼將她敢在宮女房冷硬的炕上時,僅有個名喚阿翹的小宮女等在一旁,熟練地端過盆清水、干布和瓶瓶罐罐的傷藥,準備接手。
小太監們退了下去,屋內僅剩阿翹和痛到幾無聲息的阮阿童。
「阿童姑姑,會有些疼,你忍著點。」阿翹輕輕褪下她血跡斑斑的衣裙,雖有心理準備,仍是被那血肉模糊的傷勢驚得倒抽了口冷氣。「怎、怎麼會傷成這樣?不對啊,不就是二十板子嗎?而且禮公公不也讓人緩著手勁兒打了嗎?怎麼還會這般嚴重?」
「其中執杖的一個……很眼生……」阮阿童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嘴角牽起一絲苦澀諷刺的笑。
阿翹立時明白了過來,又氣又難過。「白淑妃欺人太甚,雪玉杯是她砸的,姑姑都替她背了這個黑鍋了,她居然還--」
「也……不一定是她……」
宮中這一池水太深,有人明刀明槍,有人借刀殺人,還有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十二年來,她也見識得不少。
反正一攤上他,她就沒好日子過,早已認命。
「阿童姑姑……」阿翹忍不住哽咽。
「噓,莫哭……沒事的。」她想動,又是疼得一陣鈷心刺骨,「什、什麼都別說了,幫我上完藥後,照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莫教旁人拿住話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