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冷僻,但廟中香火倒挺旺的,可見四周獵戶常來供奉,倒不至於荒廢了。
「此處雖為廟字,卻是獵戶們歇腳的地方,」江映城引她步入其中,「過往之人都很自動地把乾糧、泉水、木柴等物放置於此,以供彼此需用。」
「咱們今天空手而來,倒不好意思了。」周秋霽果然看到廟中物品齊全,難得的是還備有乾淨毛毯,讓人望之心生暖意。
「回去以後,我再派人帶些東西過來添補,當下不必拘於小節。」他笑道。
他脫了大氅,很利落地升了葺火,再取了泉水、肉乾、地瓜等食物,在火上現烤,沒多會兒,泉水燒沸了,熱騰騰的吃食也有了。
她一直瞧著他,沒想到他也能幹這些髒重的粗活,不知為何,看著他陀進忙出的,她忽然有些感動一彷彿他們真是尋常夫妻,他在做著一個丈夫常做的事。
「過來啊,傻愣著做什麼?」江映城抬頭對她莞爾道。
他捕了毛毯在葺火旁,打掃乾淨,供她席地而坐。
「從前,你與蘇姑娘也常到郊外狩獵吧?」周秋霽忍不住問。
他一怔,沒料到她會有膽子提起。
「品煙雖然外表文靜,卻最喜歡做些活潑之事。」他沉吟片刻,終於道,「我自幼瘦弱,她便拉著我一塊兒狩獵騎馬,倒讓我受益不少。我記得有一次也像今天這般,天氣忽然變得很惡劣,我與她在山間小屋避雨……那天晚上,我們一宿未歸,促膝秉燭夜話,她說的每一個字,我這輩子都記得。」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語意卻凝重得像一顆灰色的水滴,一直滴到人心最深處,描述的情景也是那般平淡,不加任何濃墨重彩,但就是聽得讓人動容周秋霽發現自己竟如此羨慕蘇晶煙。假如,這世上有一男子,能夠記得她曾說過的每一個字,她便死而無憾了……
「你對蘇品煙深情至此,難怪,那天晚上你不肯……」她低低感慨。
她用了很輕很輕的聲音,想讓他聽見,卻又不想讓他聽到,然而矛盾之間,他還是聽清了。
「那晚怪我唐突了。」他答道,「你也別太介意府中的議論,或許,這倒是好事,他們都知道我們不睦,日後我放你離去,你再嫁也容易。」
沒錯,這樣對她的名聲,倒有好處。
周秋霽酸澀而笑,拿了一塊肉乾嚼在嘴裡,卻食不知味。
第6章(1)
吱吱吱……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像是幼獸的憨嗚,卻近在咫尺。
江映城顯然也聽見了,他示意她坐在原地不要妄動,悄悄起身,四處梭巡。
那嗚嗚聲像是從牆角發出來的,奇怪了,這山神廟中,哪見來的幼獸?
牆角雜物堆放處,竟藏有一個洞穴,江映城拿了乾柴,將那洞口扒開,卻見幾隻雪白的絨團乍現眼前。
「呀,小狐狸」周秋霽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當然也看到了。
沒錯,那毛絨絨的、晶瑩可愛的,不是狐狸的幼崽,又是什麼?
她忍不住起身上前,抱起一隻,又伸手數了數,洞穴之中,竟有五、六隻之多,然而,雌狐卻不見蹤影,許是到雪地裡覓食去了,把一窩寶貝留在了這裡。
「好好玩啊」周秋霽開心笑道,「幼年我曾養過貓咪,有一次也產下了一窩小貓。」
「你喜歡?」江映城凝眸瞧看她,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開心、如此天真,「狐狸可是天底下最最惡劣的動物。」
「動物小的時候都很可愛。」她可不以為然。
「我們可真是走運,不必親手射狐,一下倒得了這五、六隻,品墨他們肯定比不上了。」
「怎麼?」聞言,周秋霽的臉瞬間一垮,「你要把這些小狐狸帶回去?」
「我們是出來獵狐的,別忘了。」江映城察覺了她蒼白的神色。
「可是--」她嚷道:「幼子無辜。」
別說是小狐狸,就算小豹子、小老虎,也是一樣討人喜歡的,這樣斷其性命,她真不忍心。
「它們長大以後禍害人間,你便知道今日錯了。」他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她不由得有些惱怒,或許她的想法是有些幼稚,但他此刻也未免太過鐵石心腸了。
「是啊」周秋霽咬了咬唇,「你得拿它們去贏了蘇公子,換得你的月牙琴。」
江映城斂了皺眉,並不說話。
「好吧,你叫人來把它們帶走吧,」她轉過身去,「不要讓我看見就好了。」
「在你眼裡,我原來這樣無情。」他歎了一口氣,「我怎會罔顧生靈性命,只為了一己之私?」
周秋霽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他會如此回答。
「就依你好了,」他微微笑,「那只古琴,我不要也罷。」
「可是……可那是蘇姑娘的……」她不禁結巴起來。
「有些東西,並非一定要得到,」江映城摸摸小狐狸的腦袋,「品煙的一切,已經深烙我心底,得之不過念想而己,失之,亦無損想念。」
這樣的答案,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驚喜。
無論他是為了慈悲,還是為了她,他肯放棄關於蘇品煙的念想,已經是難於上青天的事了吧?
她,心下深深滿足。
江映城發現自己從來不曾這樣喜歡回家。
從前,這座府邸只是他的住所而己,但現在彷彿有了不同的意義,每日下了早朝,他不再沉溺於國家大事,而是急於回府。
似乎心裡有了什麼牽掛,蛛絲一般牽絆著他,雖然只是極細極細的一點情景,卻有一種強大牢固的力量。
他驚異於自己的改變,卻不知為何會變。
他只知道,每次回家之後,總忍不住去瞧一瞧偏廳裡、遊廊下、花草芳菲中,是否有那抹素雅的身影,他會駐足看著她好一會兒,卻也不想引她察覺。
本來,她應該是他的仇敵,為何,會產生這樣的留戀?
或許,是他太過孤單了吧。這些年來,一直周旋於朝堂之事,獨自處於驚濤駭浪之間,其實內心也有脆弱的一角,他總是羨慕那些有家有口的官員,不論高昇或者罷默,至少,有人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