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蘇影桐摘下貝雷帽,落坐噴水池圍邊,抬眸看著安秦。「總部有我坐鎮,現在這一帶局勢不明朗,你不要擅自行動,OL醫療所不能沒有師長,那批新人還太稚嫩--」
「我明白。」安秦也摘下貝雷帽,抹一把俊顏上的風沙。
「但是,影桐老師,那艘醫療主艇上也有我的學生--」
「他們是羅布爾瑞斯的軍人,你是無國界組織成員,離開荊棘海,就只是這樣。」蘇影桐不希望她的學生在這個國家膛渾水。「安秦,軍方的事軍方會處理,你不是軍人,是慈善人。」
安秦略皺眉頭。「影桐老師,慈善人行善的對象不包括受傷的軍人?」
蘇影桐一愣,美顏微恍。安秦沒要蘇影桐釋疑,逕自往下說:「我一直謹記師長給的訓育與使命,清楚自己自始至終都是慈善人。」
蘇影桐垂眸,低斂美顏。「安秦,你好好回想亞傑那年救了一名軍人的後果……」她站起身,柔荑撥撥長髮,正欲戴貝雷帽,一陣強風刮襲,掀奪她的帽子。她轉頭,發亂了。
一對男女停在白色貝雷帽落地處。他們沒有撿帽子,只是將視線睇過來。
在這個曾被聯合軍團當成碉堡、被叛軍轟炸沒毀的八十六年老建築的前庭,狼狽的吉普車翹著一顆前輪一顆後輪,卡在噴水池殘斷的矮牆,好像人心也卡了什麼。
忐忑無止,從這一刻起。
女人凜住呼吸,緩挪雙腿。男人撿起帽子,牽著女人的手,逆著徐微的風行來。
「你怎--」
「這是你的帽子嗎?」蘇燁直接把貝雷帽遞向也朝他們走近的蘇影桐。「拿去。」他伸長手臂的姿態,像要蘇影桐保持距離別靠過來。
「謝--」
「不必道謝。」
蘇影桐一開口,蘇燁再次阻斷她,彷彿連她的聲音他都不想聽到。
「影桐老師--」安秦走了過來,眼睛看著男人牽住的女人,嘴裡說著。「影桐老師,我中午出發--」
「去哪兒?」田安蜜出聲。這場景太像夢,古老的建築,翻起車輛,光影重疊,時而分離,顯出黑白照片獨有的肅穆。
「去哪兒……」她聽見自己一直在問。
去哪兒?去哪兒?她千里萬里、漂洋過海來到這兒,他就在眼前,她卻沒把口琴從行李箱拿取出隨身攜帶。
「等一--」話沒說完,眼前的人影忽消失。一片黑暗,夢沒了,也沒再聽見自己問去哪兒的嗓音。
她想叫他等一下,她沒學會口琴,伴奏的事還是由他來,她可沒法一邊唱歌一邊吹口琴。
她聽見了口琴聲,掀揚眼前的黑幕,像要出場表演唱歌,聚光燈打來,一片白晃晃。
「醒了?」蘇燁坐在床邊木椅,凝視睜開眼睛的田安蜜。
田安蜜眨著沉重的眼皮,伸手撫摸同樣有著沉重感的額頭。
「我怎麼了嗎?」
「太疲勞了。」蘇燁拿起床頭櫃上的營養補充液,說:「喝下。」
田安蜜緩慢坐起身。「謝謝。」接過營養液喝下。
蘇燁離開椅座,面向房門。「安蜜,你再好好睡一下,伊戈要我們傍晚出發。」
出發?她剛剛在夢裡也聽男人這麼說。
「去哪兒?」她問。
「接管教士醫院--」
「接管教士醫院?」
「86院子」是每一個非政府組織成員對總部所在的宮殿建築之簡稱。
這個時間,陽光將飛過天空的戰鬥機影子射穿采光井,像一個子彈打在院子大廳地板,倏地反彈不見,轟鳴引擎余聲壓不住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傳出的聲調,儘管那音質柔膩悅耳,亦不難聽出驚怒。
「不能讓他去接管教士醫院。」蘇影桐坐在十一坪大的總部裡,藉著正午窗光翻著手上文件,每翻一張幾乎將之揉爛。
安秦未曾見過蘇影桐這般情緒激動,他靜靜往牆邊給水台倒了杯水,擺到臨窗的主辦公桌給蘇影桐,再往桌前的橢圓會議桌揀個位子落坐。
「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我們都知道……怎能讓他去……」
蘇影桐旋轉主辦公桌的皮椅,美貌依舊,坐姿依舊,優優雅雅,言談卻使人感覺她快要靜坐不住。
「安秦,你去把艾隆·揚·伊戈叫來。」她站起來了,纖纖素手顫抖地指向挑高的拱門通口。
「我好像聽到無國界的美人師長要找我?」
安秦正要從橢圓會議桌最靠拱門的位子站起,艾隆·揚·伊戈已經踏進無國界慈善組織總部區域,敲敲掛在拱柱邊刻有組織徽飾的木板當作示意。
「我進來--」
「艾隆·揚·伊戈,你知不知道蘇燁是什麼人?」蘇影桐直接質問的語氣,完全不是她平時的冷靜伶俐風格。
「蘇燁是我們國際救援志願隊的新人。」艾隆·揚·伊戈站在安秦背後,拍拍他的肩。
「安醫師,我們這位新人也是優秀的醫師,聽說你過去和我們這邊的人有過合作掌管醫療所的經驗,我們這次準備派他和那一名甜美的安蜜醫師共同接管教士醫院,地點就在你負責的OL醫療所兩哩遠的城中心,算是鄰居,還請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蘇影桐繞出主辦公桌,文件掉落一地。「教士醫院是叛軍醫院--」
「我們昨天入港時遇上爆炸案,已經處理一堆受傷軍人,蘇醫師的無國界組織不處理的軍政人員,不管正規反叛,全交給我們志願隊來做,絕不會讓你們為難。」艾隆·揚·伊戈說得一口莫名其妙的圓通。
「我反對。」蘇影桐被逼出了焦躁。「你們會害死--」
「影桐老師,」安秦站起,像在開會要發表意見般。
「我們無權干涉其他組織的任務決定,合作的話還說得通。」
艾隆·揚·伊戈挑唇,扳過年輕人的肩,握他的手。
「多指教照顧了。」說完,他便離去。
第9章(2)
蘇影桐那方猝然傳來碰撞聲響。安秦轉頭,不見她人,他繞過會議桌,看到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