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猛然從睡夢中睜開眼睛,草兒呆呆的望著眼前陌生的景象,一時之間摸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直到那雙還帶著惺忪睡意的雙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不遠處的几案邊,專注的看著手上的文書,一旁的燈火則被略微遮暗,像是不想擾了榻上人兒的清夢。
見房內的擺設,以及這床散發著他身上氣息的被褥,這兒莫非是軍營?他沒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外頭,而是決定將她帶在身邊了嗎?
愣愣看著他這副模樣,草兒心裡的茫然如同晨霧一般迅速散去,她沒有挪動身子驚動他,依然維持著剛醒來的姿勢,縮在被窩裡望著他,隨著昨晚的回憶在漸漸清明的腦中浮現,唇邊也不知不覺的揚起了傻笑。
昨晚她聽了他那句話,當下是驚訝得好一會兒不知該如何反應,原本想開口安慰,但他又顯得相當坦然,似乎並沒有對自己的遭遇有什麼怨恨不滿,只是單純對過去存著好奇,但就算沒有得到答案,也不會因此而失望難過。
她放心的吁了口氣,便對赫連遠說了他家原是南方的富商,與自己的外婆家是僅有一牆之隔的多年鄰居,兩家人處得一向融洽;聰明伶俐又身為獨子的他深受兩家人疼愛,有事沒事就跑來將她這個隔牆鄰居的小妹妹捉弄得團團轉,但一見到她眼泛淚光又呵護的抱著哄著,帶她逛街遊湖買糖吃果子……
「原來我們真是青梅竹馬。」聽了她的話之後,他微微笑道,似乎有些惆悵。
「你以前老欺負我,聽說一開始還是你指著我娘的肚皮,說如果是個妹妹就給你當娘子;結果後來也不知怎麼的,你不僅對這樁婚事翻臉不認賬,還整天想法子惹我哭。」可這個史上最年輕的負心漢,一見她哭了又手忙腳亂的哄,也不知到底是給誰找麻煩。
「都對你這麼壞了,你還非我不嫁,想必當時我也給了你不少甜頭。」他不禁取笑,但在看到她又羞怒起來之後,趕緊開口保證,「那都是小時候的事,現在長大了……」當然要用成熟的方式把她弄哭。
草兒哪裡知道他的邪噁心思,瞋了他一眼之後又絮絮叨叨的說著兩人的童年舊事;但或許是這個夜晚發生太多事,興奮過後也累得特別快,說沒幾句她就開始打起呵欠,腳步也沉重了起來,赫連遠見狀提議要背她,她也沒逞強拒絕,昏昏沉沉的就在他背上打起瞌睡……再醒來時就在這個地方了。
過去的、最近的、現在的赫連遠在她心裡紛亂交錯,明明那麼的不一樣,卻又是同一個人……她在心裡歎了口氣,原本還對赫連遠之前的欺瞞有些不高興,但是從他口中聽到他連自己的身世都忘得一乾二淨時,又不爭氣的心軟同情起來,對他那些試探懷疑也就釋懷許多。
而且,赫連遠還說了他喜歡她呢!想到當時那個情景,雖然他說得淡然,但眼中的情思仍讓她現在想起來就忍不住摟著被子偷偷的笑。
只是……為什麼他會忘記呢?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也難怪他那時會用這麼陌生的眼神看她,讓她傷心了好久,拚命安慰自己那只是他在開玩笑,下次見面就會笑著說「上次騙倒你了吧」?畢竟他不是一向最愛捉弄她了嗎……
從羞赧喜悅的心情中平復下來的草兒垂下目光,恍惚的回想著多年前的舊事,心裡還隱約記得當年的驚怕。
等她再度抬眼,想繼續偷窺他的美色來彌補一下舊時創傷,卻赫然發現剛才還在專心看著文書信件的男人,此時卻一臉興味的望著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想到他不僅見到自己方才又發楞又偷笑的呆樣,連睡相都被看個精光,草兒頰上一熱,直覺的就縮回被窩裡,將自己裹成一個繭似的裝死。
她、她沒打呼吧?嘴邊幹幹的,應該沒流口水;她睡相不好,有時醒來枕頭已經到了腳邊,雖然現在躺得端端正正,但也不曉得是睏倦得沾枕就沒再翻身,還是早已被他「矯正」了好幾次……
「醒了?」赫連遠沒起身,依然坐在桌旁,單手撐頰的看著她蜷在被中的身軀微微蠕動,同時微笑著明知故問。
那溫和低沉的嗓音輕輕響起,在靜謐昏暗的空間裡倍顯撩人,她不禁微微一僵,莫名的羞澀無措起來。
「要是醒了就起來梳洗,準備吃早飯。」他伸手推開一旁的窗子,微亮的晨光隨著凜冽的寒意一起捲進屋內,讓無預警的草兒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又將被子裹緊了些。
「……還沒醒。」悶悶的低語模糊的從棉被裡傳出,表達她打算逃避現實的消極。
她討厭冷,也討厭早起……
「不餓?那就不幫你留飯了。」昨晚只吃了那些零食一般的小玩意兒,他可是餓得很。
他的消遣都還沒說完,就聽到咕嚕嚕的飢餓腹鳴響亮的傳了出來,彷彿在抗議主人的逞強。
「肚子叫得這麼大聲,搞不好大夥兒以為要擊鼓出兵了。」赫連遠也不顧她羞憤成什麼樣子,毫不客氣的取笑著,「快起來吧!」
笑什麼笑?都沒嫌他的胃像個無底洞了!她賭氣的將整個人用棉被裹成一隻烏龜,硬是不肯起身,「好冷。」垂死的掙扎。
原以為他會繼續跟自己玩鬧,豈料被子外頭突然沒了聲響,草兒不禁後知後覺的忐忑起來,不安的想著是不是自己的任性惹他生氣了……
心裡還在惶然,身上突然一涼,裹得緊緊的棉被突然被扯了開來,一雙手將她拉坐起身。草兒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喊冷,一件厚暖的大氅已經劈頭蓋下,重新將她包得密密實實。
「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待會讓人看了……」
赫連遠嘴裡叨念著,轉過身去水盆邊擰了條濕布巾,準備要遞給她擦臉時,口中卻突然噤了聲,盯著她的炯炯目光頓時摻進了一些深沉的、陌生的,讓她莫名口乾舌燥起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