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會抱怨,即使他漸行漸遠,只要他還沒有扔下她,她就不會抱怨,因為是她自己要等的。
笑也笑夠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卻停不下來。
兵行數日之後,軍馬終於到了甘州。
這趟出兵,到最後必是兵馬倥傯的景象,而於曦存身上的傷和一身的風塵,也到了海震忍耐的極限,於是好不容易抵達甘州後,他讓大軍停歇整備糧草,言明休整兩天,因為過了甘州之後,大軍便會沿著水路往北直至安北都護府,這其中之艱困,更甚以往。
因此,海震決定將於曦存安置在甘州。
在甘州城外眾軍士停整妥當後,他帶著於曦存換了一身平民裝束,悄悄地進了甘州,來到城裡一座雅致的客棧。
像是早就約好了般,掌櫃的極為慇勤地領著兩人進到一間雅室,隔絕了外頭的嘈雜,還沒有點菜,小二已經先送上幾品口味獨特的小菜。
「你面子挺大的,掌櫃連問都沒問,就奉你為上賓了。」於曦存見到精緻的小菜,胃口大開,舉箸就想夾。然而因為一時忘了手上的傷口又更多更深了,低聲一個痛叫,手一鬆,一支筷子就這麼落在桌上。
「那是因為今天我們要見的是個聰明人,瞧他的打點,把你托付給他,我也心安一些。」海震的眉頭皺到都可以夾死蚊子了。「你的手過來。」
於曦存毫無異議地將手伸了過去,只見海震在胸前內袋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盒,而後打開盒蓋,淡雅的清香便飄了出來。
他細心地用手蘸了一些盒裡的膏藥,輕柔的抹在她玉手龜裂和乾燥的地方,呵護的程度,和他對待自己一身傷疤的情況大相逕庭。
「你去哪裡弄到這個的?」她好奇地問。
「少囉唆,抹就是了。」海震故意肅著臉不想回答,他可不會說出這是他趁她不注意時,途中靠著官威去「索取」來的。
於曦存知他愛面子,只是暗地一笑,但心裡卻是暖洋洋的。這男人雖然粗線條,但對她的好卻是無庸置疑的,要換成別人像她對他的態度,早被他的大刀砍成七八段,哪裡有可能讓堂堂將軍為其上藥呢?
何況長久共處一室,兩人越來越親密,他自然地用棕黑色的大手執著白皙的小手,她也不避諱地任他牽著,就像夫妻般自然,可誰也沒發現這其中的逾矩。
就算發現又如何?兩人做過的逾炬事兒可多了,也不差這一樁。
藥已經抹好了,他卻仍輕輕撫摸著,像在留戀什麼,表情十足複雜。
「小酒蟲,你該知道,我這一去凶險萬分,尤其我負責的是側翼偷襲,更是危險,很可能回不來了……」
「說什麼傻話,你一定回得來的!」她對他有無比的信心。
「我總要讓你知道,有些事,我也是不得已……」海震欲言又止,接下來的話,竟然說不出口了。
自他光榮回京,和她重逢,兩人三天兩頭地膩在一起,情意繚繞的曖昧早已不言可喻。可是他從未說破,因為他害怕,怕自己哪天從戎而去,會永生與她訣別。
所以即使他有多想擁她入懷,多想不顧一切與她雙宿雙飛,他都忍住了。他知道她不會拒絕,可是他的顧慮太多,既想看到她有個美滿歸宿,又惱恨在她身邊的人可能不是自己,這種矛盾每每見到她就要衝突一次,讓他幾乎要吐血。
可是他卻沒有解決的辦法,與她在一起的甜蜜,他只能當作刀光劍影生活的彌補;與她分離的痛苦,卻會陪他一生一世。
握著她的手,他真不想放,若他放了,她會恨他嗎?
眼下的情況卻不容海震想太久,也不容許於曦存繼續猜測他心中的千頭萬緒,外頭掌櫃迎進來一個人,讓兩人牽著的手,終於放開。
「李大人,您的貴客早到了,這裡請。」
掌櫃迎進一個年約三十多,外表清俊倜儻,下巴蓄著鬍子的人。後頭的小二哥也將好菜一盤盤送進來,擺滿了一桌子。
等到其他人都退下後,雅室內只剩三人,那名李大人復又站起身,向海震一拱手。「下官李誠信,見過鎮北將軍……」
「下官個屁!我們什麼交情了,少和我賣弄那一套!」海震沒好氣的打斷他,這李誠信什麼都好,就是愛裝模作樣,說話總有著文官的腐氣。
李誠信洒然一笑,順水推舟地坐下,目光落在於曦存身上,有些驚艷。「這位便是海兄所說的於姑娘嗎?」
「沒錯,就是她。」海震定定望著他,遲疑了一下,才硬著聲道:「以後,她就麻煩你了。」
「在下必會好好照顧於姑娘。」李誠信慎重地頷首。
於曦存聽這兩人說的話並無蹊蹺,但總覺得氣氛很奇怪,只不過情況不明,她不便插嘴,畢竟她又要再一次「寄人籬下」,還是裝文靜點好。
「這位於姑娘……你叫她曦存吧!有一手釀酒的好本事,先不說京城南市著名的五花釀,全天下只有她釀得出來,還有她獨家的果子酒,更是色香味俱全,絕對讓你這酒徒讚不絕口。」海震一臉木然地朝著李誠信介紹於曦存。
然而這番話卻讓於曦存心裡很不舒服。他明知果子酒,她只為他一人而釀,為什麼他偏要向這人特別提起?
海震轉向她,卻沒有理會她的反應,繼續說道:「這位李誠信大人年紀輕輕便貴為甘州刺史,幾年前與突厥對抗時助我甚多,為官風評極佳,清廉自守,又文采風流,相信你和他相處久了,必有同感。」
「海兄謬讚了。」李誠信謙虛了一番,眼下卻將海、於之間詭異的氣氛盡收眼底。
「我大軍只在甘州城外駐紮兩日,於姑娘……我便留在這裡。相信你們兩人會相處甚歡,我也就不需擔心了。」海震費了好大的心力才將話說完,最後還大喝了一口酒,掩飾他的失態。
只是這口酒,大概是他一生之中,喝過最苦澀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