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真能一點也不留戀地將她送給李誠信,那她只會恨他,一點也不會感激他的用心;但如今顯然他根本放不下,她也不會隨著他自欺欺人。
為什麼他沒想過,她心裡是千百個願意跟隨他的?萬一哪天他真的戰死在沙場上,她只會遺憾和他在一起的時日太短,絕不會有任何埋怨。
李誠信望著出神的她,再回想方才震怒的海震,也只能搖頭。「你們兩個鬧彆扭,卻是害慘我了。」
「怎麼說?」於曦存還沉浸在激盪的情緒中,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只見李誠信苦笑著指著方才被海震重重一捶的柱子。「幾乎全斷了,我可還要花錢修繕呢!」想到這簡直是大大方方地「敲竹槓」,他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
甘州刺史可是清廉出了名的,現在還要因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花錢修房子,月底俸祿下來前,他大概要先喝一陣子西北風了。
在甘州待了兩日,海震回到軍中,即刻下令開拔。
氣候已進入嚴寒,北風呼呼地吹,將甘州本就有些蕭條的景致變得更加落寞,海震留戀且惆悵地地朝著甘州城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即大手一揮,大軍帶著滿滿的輜重,緩緩離開。
行沒三里,一名他十分親近的副將由身旁趕了上來,恭敬地道:「將軍,軍隊後方來了一騎。」
「是誰?」海震頓時警戒起來,但仍十分冷靜。他明白來人若是敵軍,依此兩千精銳,光騎馬也能踏平對方,而且副將的態度並不緊張,只是有些古怪。
他定睛看著副將,發現這平日不苟言笑的傢伙跟著他出生入死,還沒出現過這麼奇怪的表情,彷彿一頭霧水,卻對這霧水裡的蹊蹺欲言又止。
副將沒有試圖掩飾自己的詫異,因為這事本來就奇怪。
「追上來的,是先前將軍身邊的親兵,他說……說將軍把他忘在甘州了。」
先前的親兵?那不就是……海震心裡一動,總算明白副將這副怪模樣是因何而來了。
「你先帶大軍前進,我隨後趕上,那名親兵……應有重要軍情稟報。」海震清了清喉嚨,掩飾自己的驚訝與忐忑,而他的心,早就飛到了隊伍最末端,那個「被遺忘」的親兵身上。
副將領了命,便策馬走到隊伍最前端,而海震則是策馬慢慢往回踱,直至穿過了整隊大軍,來到那名駕馬飛奔而來的親兵身前。
兩人對視著,像是要把對方的身影深深刻在心中,因為這一別,難保會再見面。
海震張口欲言,卻發現喉嚨酸澀得厲害,他每回出征,都只有一人送行,一直到他以為自己不再有這個機會了,站在他身後的,依舊是她。
他想起二十歲那年,他獨自策馬走出明德門時,山崖上的白衣飄飄,還有那天的日出。
「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他有些艱難地開口,望著她的目光,不再保留心中的依依離情,放肆地纏繞在她身上。
於曦存雖然穿著親兵的軍服,臉部卻沒有使用之前隨大軍出征時的偽裝,看上去分明是名女子,還是個艷麗無雙的女子,無怪乎那名副將古怪的神情中又泛著一絲曖昧。
幸好副將是他的親信,不會亂說話。
「你甩不掉我的。」於曦存搖搖頭,在確認他的心意後,她才不會任他擺佈,真去和李誠信雙宿雙飛。
何況李誠信城府之深,他口中說喜歡她,但她卻完全沒有感受到一絲男女之愛,與其說想擁有她,不如說想利用她損損海震,看個笑話也好。
「難道你還要跟著我?」海震嚴肅起來。「從此地之後,便十分接近突厥的領地,雖然我們是偷襲,不過突厥守在西邊的是莫利可汗的次子阿史那頁丸,在武力與謀略都是十分難纏的一個人,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此去恐怕凶險難測……」
「我不會跟著你。」於曦存也說得瀟灑,但堅定的眼神卻沒有絲毫動搖。「我不懂武,跟著你也是累贅,何況我希望你活著回來,更不會讓自己拖累你。」
「那你來是為了……」海震不解,可是心裡卻存著某種小小希冀。
「我只想要你一句話。」她取下頭盔,用一個純然女性的姿態,鄭重問道:「你真的希望我嫁給李誠信,與你永不相見?」
便是這個問題,這幾天將海震打入了無間地獄,他不管怎麼逃,似乎都要面臨現實,面臨她的控訴,面臨自己的真心。
只是這一次,他不想再躲避了,於是他定定地望著她,爆出了一句粗話。「我他奶奶的會希望你嫁給李誠信!在我眼中,沒有人配得上你!」
美麗、勇敢、果斷,若她為男兒身,說不定造就的功業會讓海震都自歎不如。
不過她是個女孩兒,心緒時時受他牽動,他要讓自己成功,才不會愧對她的看重和期待。
只是這回成功的路上鋪滿了致命的荊棘與銳巖,隨時會讓他粉身碎骨,他喪失了信心,才會做出撮合她與李誠信的蠢事。
她豈是他可以隨意擺弄的?
於曦存看得出他的真誠,知道他在內心掙扎的過程中,受的苦絕不比她少,這一刻他就要離開了,她不想讓自己和他之間存著一個芥蒂,她要讓他知道,她沒有變,她想追求的東西,會自己爭取!
「大黑熊,這次你來不及替我採桑葚,我會自己去採,釀出來的酒,我等你回來喝!」
海震聞言,鋼鐵般的心險些被她的溫柔擊碎。
她要等他!就算他做了這般糊塗事,她依舊要等他。
「萬一你等成了個老姑娘怎辦?」他的面具已經戴不住了,因為沒有人能像她一般,讓他感動得忘了萬千豪情,更讓他激動地揚起了萬千豪情。
「我如果嫁不出去,肯定是你害的!」於曦存最後的一句話,為兩人的未來下了註腳。
她揚起笑容,像春花般的笑,也像是兩人一起長大時,她常常對他露出的那種毫無心機、純潔坦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