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鱺都在猜……八龍子不知以哪種方式報過平安了,城裡人才都不擔心,而他獨獨不與小姐聯繫,應該是……動了怒,不願見你。」銀鱺試圖說得婉轉,不過再如何小心拿捏,真相總是傷人。
「……不願見我?」無雙的聲音沙啞得嚇人,那已是喊傷了喉。
「是我們的猜測……」金鱺也不敢說得篤定。「畢竟我們騙了他嘛,追求他是假、示愛是假,只為了仙果,他知曉實情後,免不了埋怨……人之常情。」
不怨才屬意外吧,誰的心胸能如此寬大?
莫怪金鱺銀鱺會做此臆測。
無雙表情震驚,看來,完全未想到這一層。
細細思來,確實不對勁。
若身在圖江城,兄弟姊妹間,對彼此安危的冷漠,不上心,她可以理解,更不會意外。但這兒是龍骸城,九位龍子亦非她自小熟識、共處、只知利益的那類族親……
霸下的生死,他們不該,也不會無關緊要。
光是九龍子,一聽見他八哥有危險,絕對捺不住性子,一馬當先搶著去救人。
「……他們並不是沒有兄弟情義,見死不救,而是他們知道,霸下平安無事……」無雙喃喃自語。
只有她不知道。
只有她,傻子一樣,還擔著心、傷著神。
「小姐,咱們回去吧,你待在這兒,喊破了喉嚨,八龍子不見你,他仍是狠心不露面哪……」銀鱺瞧了都心疼。
「反正我們打從最開始,就只是來治小姐的腿,等魟醫煉成藥,小姐恢復健康後,我們便要回圖江去了,八龍子氣不氣你、見不見你、原不原諒你,都沒有關係了嘛……」金鱺也勸著。
這種說話的方式,好熟悉,是了,標準的圖江城人……與她一樣,是在圖江那種地方養大的人。
永遠都以自己為優先,把他人的感受、悲喜,拋在後頭,淋漓盡致做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聽慣了論調,自小便視為真理的圭臬,此刻再聞,竟有些刺耳。
「你們都別說了。」
她以為自己重重斥責了她們,可耳邊僅僅聽見虛軟無力的氣音,像哀求、像討饒。
明明……只說了六字,每個字卻耗費了大半氣力。
怎麼這樣的累?
彷彿連日來,所有的疲勞——不住地扳動佛心,扯心裂肺的嘶喊,身與心已臻極限——一湧上上,壓垮了她。
眼前光景,驀然一暗。
「小姐?!——」金鱺銀鱺的驚呼也已模糊。
光,看不到;聲,聽不見。
這次仍是毒發,融筋、蝕骨,可她完全察覺不到痛楚,半點都沒有。
只覺得冷。
冷徹心扉,通體冰寒,在聽見霸下……不願見她。
即便,只是金鱺銀鱺的猜測,都令她冷得好怕。
海仙洞內,樹倒,石碎,滿地狼藉,搏戰之後的慘況。
雙頭巨獸平向綠茵上,草光油亮,兩首慵懶歪枕,身軀像團大膨棉,一動也不動。
只有喉間滾動呼嚕聲,狺嗚著。
無關受傷痛吟,而是痛快舒爽的喟歎。
因為有人正揉按它的後腿,那獸足既粗又壯,千年巨木似的。
「哪裡還酸?」那人口吻輕柔、耐心,生怕伺候不周。
「嗚。」全身都酸,慢慢給我按。右後腿稍挪動,疊上左後腿,意思很明顯,按完左邊,右邊也來一下。
那人沒有第二句話,雙手捏了上來,順從無比。
「嗚。」可以多出點力,拿個兩成出來。
「是。」那人笑得縱容,加重了一成力。
「嗚嗚嗚!」就、就是那裡,舒服……它兩對獸眸全瞇得剩一條縫了。
那個,自是霸下。
因打傷巨獸,現今才淪落至此,成為捏腿小廝,憑人使喚。
他這一身稀罕蠻力,仔細拿捏,倒讓雙頭巨獸嘗到甜頭,兩成力,按腿最是舒適。
說傷也傷得不重,前肢骨折,以及白首撞擊石板所造成的暈眩……好吧,應該是「重傷」,不然它不會一躺下,就癱著不肯……嗯,不能起來。
「……嗚嗚嗚?」你老待在這裡,不回去沒關係嗎?
「你不是傷著嗎?萬一有人前來盜果,你守不住。」霸下理由充足。
「嗚。」狺聲帶點哼意。這幾百年來,敢來盜果的人,只有你。
霸下無從頂嘴,只能陪笑。
「嗚嗚。」值得嗎?為了那女人。
「值吧,至少她的雙腿,能有機會痊癒。」
「嗚嗚嗚嗚。」明明就聽見你兄弟說,她是利用你。它從水鏡裡,也知曉了不少。你根本不該阻止我,讓我一口咬死她!
「她沒那麼壞,只為求恢復健康罷了。」
「哼。」還替她說話。等等,左邊一點,上面一點,對對對……
「不知她取走的仙果,是否便是醫治她的那一種……」在他眼看來,她摘下的,不過是一顆淡灰色的果,與其他幾顆無異。
「嗚嗚。」它瞧著霸下,見他沉思不語,忍不住低鳴了兩聲,這一回沒有囉嗦,沒有碎語——就算有,僅敢擺進心裡,默默嘀咕。
就、就不能輕點嗎?
你現在用的是五成氣力?……我的腿……嗚,吃不消呀。
巨獸在此時,也真的怕。
怕霸下閃神分心時,忘了它的腿還捏在他手中,一不小心就獸腿當枯枝,啪的一聲給拗斷了……
「幸好趕上了……」
魟醫一頭大汗,抹也沒空抹,一探得溫暖的氣息由無雙鼻中送出,他整具魚軀虛脫,滑坐在玉石榻旁,雙腿儘是軟的。
金鱺銀鱺仍不住啜泣,雙眼紅腫,頗似「凸目魚族」,聽聞魟醫之言,也顧不得美醜,抱在一塊兒大哭。
「再遲一些,她這條小命就不報了……」魟醫拿袖擦臉,滿嘴呢喃。
金鱺銀鱺將她送抵藥居時,她已經沒了氣,明顯是毒性發作,若她一死,他怎向八龍子交代呀?
只好牙一咬,心一橫,取來煉了一半的果丹,提前使用,連劑量未清的藥材,也胡亂嘗試,死馬當活馬醫,全餵她吃了。
至少,眼下她那口氣勉強護住了,有在吁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