魟醫雙腿找回力氣,撐起身,只是還有點抖。
「好了好了,你們兩隻有空哭,不如替她 換襲衣裳、試試身,再多取兩條被子來,蓋暖她,她手腳冷得像冰。」
兩人如夢初醒,匆匆點頭,開始備衣備水,滿屋子忙碌走動。
「她醒後,再來喚我。」魟醫交代完,邁著顫腿,半踉半蹌走出去了。
金鱺暖好水,擰了鮫帕,將溫熱的帕子輕輕敷在無雙手背上,一邊擦拭,一邊以手去搓暖著她的,接著為她褪衣淨身。
「動作快些,別讓小姐受寒了。」銀鱺也來幫忙。
「這體溫……不像活人了……」金鱺說著,眼眶又紅了。
「胡說!小姐還有氣息,等藥效發作,一定沒事的!」銀鱺這話,也是說給她自個兒聽,增強信心。
他們也只能等,只能盼了。
第8章(2)
海中無日月,沒有晝夜交替,只有千年珊瑚樹的螢光,倣傚時序,螢光流轉樹身一周,恰如陸路日昇月落。
光線淺淺嵌金,在無雙沉眠的臉龐見,宛似玉砌出的美人像。
透進窗扇的螢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流動著,日夜更迭。
房內,靜悄的氛圍,被慌張的推門聲,倏然打破。
「魟醫!魟醫!我家小姐醒過來了!」銀鱺一路嚷來,直奔藥居。
「她可終於醒了!」魟醫擱下手中的筆,顧不及收拾桌面。
「但她不停喊痛,而且……她完全不能動呀!」
魟醫聞言,也是一驚。「完全不能動?」
「連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銀鱺口氣好急。
不用銀鱺催促,魟醫忙不失迭趕去客居,審視無上的狀況。
還沒進房,便先聽見無雙扯嗓吼著:「為什麼我完全動不了?!」
金鱺試圖安撫她:「小姐,你才剛醒,還沒有力氣,你別慌……」
「這不叫『沒力氣』!這根本是殘了!」
「小姐……」
魟醫一入屋,便瞧見無雙躺在榻上,僵直不動,由她面上表情可得知,她使出多大的氣力,想從被褥間坐起。
「快別費勁了!躺著!」他出生阻止,要她別再妄動。
「我現在已經是躺著了!」想動也動不了!
魟醫為她診脈,神色凝重,不敢有所分心。
「脈象紊亂,有滯,有阻,更似有虛沉……但細細再診,卻診到亂中有序,看來,應是丹藥導致。」他還診出了些毒症,是配合仙果的那幾味藥材,所帶來的後遺。
「所以那仙果……無用?!」無雙咬牙,道出猜測。
「不,不能這麼說,畢竟仙果製丹的記載,並不詳全,屬下一半摸索,一半嘗試,若非情況危急,也不好冒然使用,龍女暫且按奈住性子,給屬下一些時間,屬下逐一清解毒症。」
無上深深吐納,無言以對。
能說什麼呢?
吼他、吠他、罵他、求他、又有何用!
眼下的動彈不得,已是定局,發脾氣、耍性子,全都是於事無補。
只是這麼一來,她便無法再往海仙洞……
「我問你……你們無人擔心霸下的狀況,是不是都知道他並無危險?」當她問了出口,連她都意外,此刻的自己,成了這副模樣,卻仍掛念著他。
「八龍子向來體貼,知曉眾人會替他操心,早早便回報了平安。他現下在海仙洞裡,照顧守果巨獸,被它當成了奴僕使喚呢。」魟醫據實道。
不僅回報平安,也問了她安不安……
但當時她還像具死屍,毒剛發,能不能救活,魟醫沒把握,自然不敢告訴八龍子,只好含混稱:她很忙,忙得沒空管其他事……
果然。無雙也不驚訝了。
只有她,身處狀況外。
回想日前種種行徑,豈止一個「蠢」字能形容。
在眾人眼中,全當成了笑話。
「他的傷……無礙了嗎?」被巨獸咬出的傷。
「幾個牙洞,龍子不會看在眼裡的。」那幾隻龍子大人,有多身強體健,身為醫者的他,最最清楚不過了,他們一個個像鐵鑄似的。
「……我的擔心……」多餘了。
她嚅著這幾個字,再輕聲一歎。
安了心,卻也傷了心。
他平安,教她安心。
他避著她,教她傷心。
他當真……連一面,都不肯再見她了嗎?
這便是懲罰嗎?
她為治癒雙腿,欺騙了他,所該得到的懲罰……
醒過來後,疼痛,幾乎已像呼吸,如影隨形。
「會痛是好事呀,代表被毒蝕的筋脈,開始恢復知覺。」魟醫說來輕鬆,反正痛的人又不是他:「連毒殘的雙腿,也逐漸感受到刺痛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那種痛,像是骨肉被磨個糊爛,不時地重搗,也像是有誰拿著箸,在皮肉深處翻絞著,絕不是「忍一忍,就過去了」的痛。
但無雙沒有埋怨,也不曾喊痛,那些不濟事的行為,做了也無益。
她只是躺著,聽金鱺銀鱺說話,不答腔,有時壓根充耳未聞。
何時該吃,何時該睡,魟醫怎麼吩咐,她便怎麼辦。
配合病患,總能得到獎勵。
半個月後,她終於能憑一己之力,從床上坐起。
又半個月,她站在窗扇前,回過眸,與推門而入的金鱺相視,金鱺激動到泣不成聲。
「再過不了多久,咱們就能回圖江城,那些陷害小姐的人,定會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銀鱺迫不及待想瞧瞧他們的嘴臉。
「咱們也離家好些時日了,過段時間沒人來關懷過小姐……雖說不怎麼意外,但仍是覺得人情冷暖。」金鱺一歎。
「大概,有人以為,我們回不去了吧。」銀鱺輕哼。
當初,他們被當成燙手山芋,給丟來龍骸城,圖江城主美其名,為愛女尋遍奇醫,實則不過是將她的死活,拋給旁人去理睬。
「哼,咱們就大搖大擺的走進圖江城門!」銀鱺補上豪語,只是這邊討論熱呼呼,那一端,卻是雲淡、風輕。
「我不回去。」無雙的口吻,彷彿說著「我要喝水」那般稀鬆平常。
她尚不便久站,雖然窗扇螢光美麗,海景綺媚,她也只能稍覽,站了片刻,便步履蹣跚坐回長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