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她微微哆嗦,呼吸聲細細地、弱弱地拂在他肩窩,良久,他背後衣料一緊,是她雙手絞攏著。
「我……後來拿了藥回去,你已經不在那兒了……」如貓兒般的細喃,吐了這麼一句。
「原來你還回去瞧過?」果然是個硬不下心腸的小娃。
「對不起……」揪在他衣上的手又緊了幾分。
他摸摸她的過肩青絲,算是接受,以及回應。
「解決了『過去之事』,我們來談談『現在之事』吧。」顯然霸下對自己雙眼的在乎度,遠遠不及她的。
「不要。」
「不要談?」他挑眉。
「不是,是答案,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要』就是我的回復。」
把蟲翳再轉回我身上,他下一句,定是由此開口。
不要,這便是她的答案,沒有商量的餘地。
見他皺眉,她則顯得冷靜,補充了理由:「即便我們什麼都不做,只需要等待,蟲翳總有一日會解……」她雖無法斷定,哪一年哪一月,「蟲主」才會殞亡,她也不打算動任何手腳,一切順其自然。
霸下正欲再說,但她心意堅決,絕不在這一點上退讓。
「我不怕等,也不覺得眼前的灰,會影響我的心情,反而我感謝這一片灰,我透過它,看見的是你痊癒的笑容,是你臉上的光彩……」
無雙給了他一抹笑,甜蜜,純粹,不夾雜一絲虛偽,發自內心。
「但我想到你眼前那片灰,我又怎可能還笑得出來?」霸下難掩歎息。
「別跟我爭,好嗎?我希望在你眼中,我是彩色且好看,而非灰濛濛的黯淡……」她想改撒嬌手段,但著實生疏,倒顯得彆扭,臉也微微紅了。
越彆扭,越可愛。
「你也知道……女人比較愛美嘛……」她仍試圖說服他,用她自己毫無自覺——可愛的彆扭。
「男人便不同了,就算在我眼中,你只剩一身灰色,也是好看的灰……」她還在說,這回用上了討好,同樣生澀,雙腮越發的粉嫩。
他對這樣的她,這樣的彆扭,這樣的可愛,難以拒絕。
另一方面,他清楚她的死心眼,她若不點頭,要從她嘴中撬出什麼,也是難上加難。
既然知道蟲翳的真實面貌,以及解除方法,並非不治之症,他也卸下幾分戒心,姑且先答允,過幾日再來慢慢哄吧。
霸下思忖過後,終於頷首。
「好,我只依你這一次。」
「只依你這一次……放屁,我八哥那種性子,最後一定是百依百順。」嗲個兩聲,八哥何止心軟,連龍骨都化了吧。
這席話,當然是吐自龍子之九的那一位。
大床間,慵懶橫臥,連說話聲音都帶點兒倦。
無雙踏進九龍子樓閣,是霸下央求,請她為小龍送鍋熱粥,是小九指名要吃的。
難得小九有食慾,別說是粥,哪怕是仙也會為其尋來粟奇菜,他們也會為其尋來。
她乍見九龍子,嚇了一大跳。
她真的當場結巴,只會說:「你……你……」,找不出第二字。
眼前之人,若要說最大的差別,就是由黑變白……
在她雙眼遭蟲翳之前,眼中所見的九龍子,是最合適「黑」的人。
誰能渾身行頭全罩著黑,卻仍能蘊含光,耀眼無比?
而此時,那些黑,消失無蹤。
披散在綃枕間,白且細長的發,找不出一寸黑絲。
不僅發,連眉、膚、唇……臉色,亦然。
她雖推動辨視色彩的能力,但九龍子的白,連蟲翳也遮蔽不了。
「你還要看著我發呆多久?!」九龍子忍不住斥她。
「……你真的沒事嗎?」
「能有什麼事,不就這模樣了。」他睨她,活似她問了多蠢的話。
也不好在他面前直言,他看起來……很糟,她只能盛了碗粥,稍稍吹涼,再遞給他。
「……要我餵你嗎?」她純粹好意。
九龍子臉一臊,「不用!我又不是孩子!擱小几上頭,我自己吃。」
她照著辦,擺上小几,而他,正在努力握牢湯匙,她忍住上前幫忙的念頭,讓他自己舀入第一口粥。
「我八哥人呢?」他吃得很慢,每口咀嚼都很費力。
「他說有事要與五龍子相商,讓我先來,他隨後便到。」
「找五哥呀……」不難猜到八哥用意為何,尤其,聽完她略提了「蟲翳」這玩意兒,連他都想到了那招,八哥不可能想不到。
霸下雙眼復原一事,城內上下皆知,他未多言其他,只說了是無雙替他受罪,讓眾人對無雙添了幾分敬意及謝意。
「你好像知道……他與五龍子談些什麼?」
「反正不會是壞事。」九龍子又吃了一口,大概覺得累了,擱下湯匙,吁喘幾口氣。
他閉目的模樣,似極倦,似熟睡,她不好吵他,只靜坐一旁,想著該不該往房外退?
在無雙猶豫間,九龍子的眸緩緩又睜開了,越過無雙,往另一端落去。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九龍子聲音一出,無雙才在驚覺身後有人出現。
是驚訝,也是一點都無須驚訝……她就說嘛,這人,怎可能會遲遲不露面呢?
這一回,她走得乾脆,不當礙眼人,退出樓閣。
離開前,她意思意思喊了聲「驚蟄叔叔」,沒等那人回應,也知道那人根本不會回應她,便逕自步出房門。
房人,短暫沉默,由一聲冷笑打破。
滾至驚蟄喉間,不是心疼,更沒有憐憫,只有悅樂。
「他們若知道,你變成這副模樣,全拜我所賜,恐怕不會輕易放我進來。」驚蟄一步一步,往床畔走去。
背光的身影,無比巨大,籠罩了一身雪白的九龍子傲然仰首,給了他一個假笑,牙咬得死緊。
「我八個哥哥,正好將你大卸八塊。」
「可惜……」驚蟄的食指,輕輕地滑過九龍子白瓷般的臉頰,像撫著最細膩的絲綢,動作謹慎、溫柔,怕一使勁便給碰壞了,「遲了,卸了我,也救不回你,你只能等死。」
一切,都太遲了,驚蟄太有耐心,這齣戲,做足了百年,也等足了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