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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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是我。」他想錯了,陶知行不是在挑釁。或許他們都是同一類人,見到一條線索、一處傷口,便不可自拔地去追究起因罷了。江蘭舟大方承認道:「因為知方說你檢驗技巧不在他之下,而我見你年紀輕輕,所以心存疑惑。」

  這……十分合情合理。他的坦然反倒讓她覺得自己理虧了。陶知行蹙起眉,問著:「那大人試探過後,可有心得?」

  那直接的問話令他哈哈大笑,回道:「有。所以今日想同你說兩件事。」

  陶知行看著大人從襟中掏出一個小瓶,放在了堆滿豬腳骨的碟子旁。

  她看了許久,說不出話。

  這……莫非是……

  「麻油。」江蘭舟特地差人出縣城買回來的。他得意地道:「這間油行從前朝經營至今,肅州每年送入宮的貢品中少不了它。惠堂裡的麻油應是此衙建好時便收了待用的,早已變質,其味擾鼻,別要再用了。」

  轉轉眼,陶知行吸了吸油亮的手指,摳摳腦袋。她小聲問道:「這是麻香堂的純正金標牧童戲水黑麻油嗎?」

  「……你真內行。」江蘭舟想起陶知行驗屍前燒完皂角,抹了麻油在鼻下時的表情,不禁揚了揚嘴角。昨夜重驗屍體時,自己也對那瓶陳年老油露出了同一表情。「此案已結,福平縣一向安寧,往後應是用不上的。就當你大哥故友送你的見面禮,也算我為先前的試探給你賠禮吧。」

  「謝大人。」她也不推拒,大方地收了。陶知行盯著那精巧小瓶身上的金邊圖案好一會,伸出了手想拿近瞧瞧,卻想起兩手沾滿油漬而作罷。

  這種等級的貨色連大哥都沒用過的,三哥跟她就更別提了。本來仵作是不該太在意這些,可抹在鼻下的麻油若是散發怪味,只會擾亂思考;這款麻香堂的純正金標牧童戲水黑麻油,油身不過重、不塞鼻,油味只要不下鍋便引不出過人醇香,號稱仵作三貴人之一,是絕佳的驗屍輔助良品哪!可惜,年產量少,若無門路,就算有錢也搶買不到。

  將那無神眼中忽而綻放的光采盡收眼底,江蘭舟又笑了。身上穿的,皆是粗布衫子,且皆為深色,猜想是方便檢驗工作……還以為陶知行真那麼超世脫俗,原來是只對特定事物放心思。「我讓老闆塞了兩層塞子,可放好一段時候不壞,待你下回用時,再拆吧。」

  「是……」原來瓶身上真畫上了牧童戲水,真是巧奪天工……陶知行使力吸著手指,想去去油,可半天仍未伸出手去摸那瓶麻油,仍是怕弄髒了。

  「關於另一件事。」江蘭舟有趣地看著他的舉動,說著。

  「是……」過了好一會,陶知行才回道。她兩眼鬥雞,盯著瓶身,瞧那水中似乎有兩隻小魚……咦!只是黑點?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開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讓他歡喜至此了嗎?打斷他人樂趣是不人道的,江蘭舟聳聳肩。另一件事,只有等下回再說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兩柱間的石板上,望著迴廊,閉上眼。

  拖了兩月有餘的案子終於還是結了。

  一具客死異鄉的屍首,指證出害命的兇手,是其往來京城與福平經商識得雕玉女師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曾贊姊姊手藝,每每來福平總會帶上京裡小玩意兒,幾番討好,姊姊自是將芳心許了他,更懷上了他的骨肉。以為京商對姊姊真心,會迎了一家上京,怎知原來只是一場玩弄。

  初初江蘭舟想著這年僅十歲的孩子,再怎麼也是護姊心切的失手;這是做為一個斷獄無數的主審,相信民風淳樸、人性本善而做出的判斷。陶知行驗過屍後,卻是全盤推翻那推論。

  側臉傳來暖意,夕陽正西沉,微風輕拂,帶來一點草香,以及亭內的肉香。不用睜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詳著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該早點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兇手,於江蘭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兇的動機、心計、緣由,是量刑依據,他無法不細細追究。可人的言語太過模稜兩可,太過鑽研人與人之間的連結與情感,越易產生盲點。

  與那雕玉女師傅和其弟問過幾次話了,怎麼看都是那京商酒後脫口說了幾近污辱的話才惹來殺機。當堂演練過殺人過程後,他不禁再三提問,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無意迎娶其姊,才使計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蘭舟只會判其一時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過程細節,運用心理戰術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兇手說出一次得手的背後是用盡多少算計與演練,埋藏在內心的恨意又有多麼地深切?

  陶知行與他可能其實並不是同一類人。

  他不說,陶知行也真能不問起關於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費心鑽研屍身上的每一處,能實踐出那麼一個精準確認凶器之法,卻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審、兇手是何人、又是為了什麼行兇。

  論罪不難,照本宣科罷了。然宣判過後,雕玉女師傅的饋然淚下,令他手中的驚堂木懸了許久才敲下,遲遲道不出退堂。

  他學不來陶知行的一意專心,學不來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唉……

  學不來便學不來吧,發愁又有何用?

  江蘭舟仰頭向後,靠在了石柱上,繼續聽風,聞香。

  風很輕,肉香漸淡,在陶知行身邊,他試圖感染一些從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揮去些雜念,他打起盹。

  第4章(1)

  風和日麗,鳥語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慶。

  唔……

  三年窩在這鄉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實不太清楚,不過既然眾人都這麼說,那就當是這麼回事吧。畢竟,福平縣以及幾個臨縣的確長年和樂無憂,對於他們這些偏鄉芝麻官,一個縣也確實是他們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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