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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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大人說的是那些比棋譜更無趣的陳年案帳?陶仵作連前幾個月的案子都不感興趣了,更何況是那些舊案……幾位大人已等得不耐煩,賈護衛領路先行,我等也快快跟上吧。」

  「……好好好,真沒見過哪個師爺這麼對縣令說話的……」

  水面的圓,很飽滿。

  可這圓,無論畫得再快,怎麼就是畫不全呢?

  陶知行手裡一根草,穿出石花窗,輕點窗台上淺盆裡積滿的雨水,每畫一圈,就自問一回。

  來到福平四個月了。最初的兩日進出惠堂,為了案子的事忙碌,接著……接著就閒下了。

  離開日江時大哥交代得匆促,只說從前在京裡的故友需要幫助,他分不了身,所以讓她跟著來到福平縣衙待著兩年,還說讓她以男裝身份見人,較能方便行事;三哥則說大哥早已看穿她的不安分、不認分,這兩年就讓她出去闖闖,切記莫要給大哥添亂。

  兩位兄長的話陶知行謹記在心。縣衙不比自家,房裡她不敢堆放自製的藥粉草藥、檢驗書籍、各式器具;院裡更沒有小木屋任她擺弄肉塊、骨頭、臟器……能離開香到鼻子發癢的香行,她很知足的,真的。

  大哥放她出日江,已是天大的恩惠了,不可再奢求更多。

  她觀察過,這府裡的人不多,個個都頗閒,院中時常日上三竿才見得到人影,或下下棋,或說說話,過午似乎還有午睡習慣,睡醒了又是下下棋、喝喝茶,看完日落便各自回房歇下。

  原以為是這福平民情,入境理當隨俗,她也跟著躺到近午才下床,繞著庭園散步,偶爾被叫去觀棋飲茶,一日過一日,直到有日出門寄平安信給大哥,方知原來福平無異於其它地方,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閒的,只有縣衙。

  這……合該是好事吧?

  縣衙閒著,意味著管區內和樂平安。一個仵作無用武之地,那麼,大哥送她到此,當真只是為了將個麻煩鬼支開?

  將手中的草換到另一隻手,陶知行撐著臉頰。

  她試過從這庭院中的每個角落看同一處風景,樓宇、小亭、迴廊,數著會在府裡出現的人們,小僕、衙役、賈護衛、魏師爺、大人……同樣的景、同樣的人,變化的只有愈發盛開的花、萌芽的樹,與越來越綠意盎然的庭院。

  真是令人……提不起勁。

  對於生意盎然的事物,她提不起勁。

  畫圓的手微停,瞅著一隻小麻雀飛到了水盆邊上,蹦跳兩步又展翅高飛。陶知行目光隨之放遠,落到了迴廊另一頭的小亭中。

  臨縣的幾位大人一早來到了府裡,在小亭石桌上擺了棋盤、棋子,石階上架了炭盆鐵壺煮茶,看似十分專注地研究棋藝。眾人有時大笑出聲,有時爭執不下,模樣非常地投入;若不是他們圍著一張棋盤,她會以為幾位大人談論的是國家大事。

  陶知行黑眸落在一張白淨帶笑的側臉。魏師爺說大人纏了他三年,日日在亭中下棋對弈,夜夜在書房鑽研棋譜,如今又邀人過府下棋,說大人愛棋成癡應當不假。

  ……望著那總帶著淺淺笑意的臉龐,陶知行想起那個她在小亭中大口吃肉卻老被打斷、順帶聽到了很多她並不想知道的事的午後。

  不想知道的事……好比說,她的驗屍結果讓一個十歲的孩童定罪;好比說,魏師爺在外人看來是大人的左右手,實則是被派來監視大人的一舉一動;好比說,大人手中握有某樣重要的東西。

  她並不想知道這些。

  一旦聽見了,該想的,是如何消去、忘卻。

  遠方忽而轉大的談話聲打斷了思緒,陶知行皺了皺眉,移開視線,又專心地拿著草在水面畫圓。

  她的世界約莫就是這副石盆裝水的模樣吧?裝不滿,也倒不幹,風再如何吹皸,草再如何劃過,也只是在表面,烙不下痕跡……

  手中的草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水面,陶知行又趴低了身子。

  「阿九……阿九!」

  意識過來時,幾聲叫喚由遠而近,陶知行循聲看去,是一府中小僕。

  就見他快步來到自己面前,遞出手中一張對折的紙條。

  「大人交代要交給阿九,請阿九即刻過目。」小僕說著。

  將長長的草銜在嘴邊,陶知行依言接過,卻未打開,直覺望向迴廊另一頭。

  小僕也跟著瞥了眼無人的廊下,道:「大人帶著三位大人與魏師爺、賈護衛上碧落閣去了。」

  上青樓呀……還以為他與其他當官的有多麼不同呢。應了聲,見小僕退下,陶知行低頭打開手中紙條。

  沉穩的字跡寫著:其一,麻香。其二,書房,西二。

  「……」打啞謎?陶知行嘴角抽了下。

  麻香指的應是大人贈與她的麻香堂麻油……是了,那日大人似乎提及有兩件事要同她說,不過那時她沉迷於純正金標牧童戲水瓶身,沒留意大人後來說了些什麼。

  書房、西二……指的又是什麼?

  府裡有書房的,就只有大人和魏師爺……轉轉眼,陶知行吐掉口中的草,回身邁步。

  推開門,一股淡淡松墨香。

  陶知行立在敞開的門邊,環顧陰暗窄小的書房內。

  本就不甚寬敞的房內被書架圍起,遮了窗,只留了一點隙縫,於是顯得昏暗。四面靠牆擺放書架,相隔一人能通過的距離,再擺了第二圍書架。陶知行來到狹小的走道中抬頭,書籍一層迭一層,令她頓時有些頭暈。

  書房中央一張長案,案上是文房四寶、棋盤棋子,幾本棋譜攤開,一本壓一本,細看最上頭那本,朱色的字跡圈了幾圈。

  「西、二?」按著棋譜經緯讀出,陶知行弓起纖指,撓撓頭頂。她再一次攤開了手中紙條,盯著西二兩字。

  不是巧合?

  可是真的太難懂了……陶知行斜靠在案上,雙手環胸;那刻,日落西山,些許光線穿過窗、穿過書間隙縫,染了書房一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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