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上青樓那日路上經過信局,一時冒起的念頭給老友寫封信罷了,有必要弄得像是令人暈頭轉向的懸案,忽得一證物而露出曙光那般興奮嗎?兩人雙眼精光乍現,江蘭舟失笑,故意道:「也虧得你二人還有尋樂心思,可是忘了仍有案未結?」
一句問話,讓兩人靜了靜。
大約一個月前,有縣民無意間在縣城外的雜草堆裡發現了一具屍體,隨即到縣衙擊鼓;大人問了詳由,便命人給抬了回來,當日傳了幾人來問話,錄了案帳;接著……接著就這麼擱下了。
這一擱,也就過了一月有餘。
「……大人真有臉指責我等?」書生語氣極輕,望著遠處枝頭鳥兒的眼似是不經意飄向下了許久的那盤棋。天邊見白便來到亭中思索路數,入夜時常秉燭研讀棋譜,大人心思放哪,旁人又怎會不知?
「就是。」護衛嘴裡咕噥了聲,聲音不大,卻足夠三人聽見。
張了張口,江蘭舟萬分無辜地眨眨眼,辯道:「這福平縣小,月供又少,養不起仵作,你等是知道的。平和小縣出此命案,按律例得要仵作相驗,可仵作得上臨縣去傳哪……過去一月來,我差人到山城縣幾回了,你等可以算算。」就說他平時未與其他官員交好吧,就連借個仵作回衙驗屍都會被刁難,真是無奈。他三日遣人去臨縣一回,總有一日能借到的,等待的時候,不下下棋消磨排遣一番,還能怎地?
只不過,再這麼下去,怕是那具屍首等成了白骨,也仍含冤……江蘭舟有些悻悻然地,循聲望向了枝頭鳥兒。
世上含冤之人是不少的,小小豆丁偏鄉小官能過問幾多?能否沉冤得雪,向來該問天。
他憂心的是幾日前天已見暖,雪也將融,再過些時日,必然開始發臭的呀……
書生望著他沉默的側臉,挑挑眉,好心提醒道:「大人,您也能親驗呀。」
「就是。」護衛自知口才不好,可就此事來說,他與書生同一陣線,附和便是。
眼前兩人連成一氣,實屬難得,難得難得。對於書生所言不置可否,江蘭舟噙著笑,執起杯又啜了口冷茶,撇過頭將棋碗撈過時道:「下完這盤棋,今兒收拾收拾吧,明日一早出發,你等隨我到日江走一趟……」
語未竟,書生與護衛交換了個眼神,隨即起身作揖,退退退,在被大人叫住之前退出亭中,一溜煙地回房打點行囊去了。
***
……好香。
放眼看去,新搭起的木架鋪了手染繡花布,上頭壓著幾方扁木盤,盤中擺著十支一捆的短香。狹長的店舖不大,這頭是花香,那頭是果香,再過數月,大哥花了整個冬天研究的草香、松香或許也能擺上了。
可,真的好香哪。
此時正值午後三刻,艷陽高照,卻照不進店舖深處。
深處一方小台後,一抹人影皺著鼻頭枕著交疊在案上的雙手,闔了闔眼,明目張膽地偷懶。從此方向,尚能見到這全日江南北雜貨最齊全的紅虎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但……那萬分無趣的眼瞇了瞇,就快要睡去。
「知行!」後門被猛地拉開,大步跨入的男子見狀,手刀劈下,正中那瞌睡蟲後頸,疼得她低呼一聲。「你這小丫頭,可別真打起盹來啦!」
「三哥……」低鳴了聲,陶知行撫著痛處,回過頭,可不是那愛鬧她的三哥?
陶三略微責怪地搖搖頭,推開了小窗,透透風也透透光。
暖陽由窗邊透進,照亮那張蜜色小臉蛋;深刻的眼眉與陶三有幾分神似,就是少了女子該有的柔媚嬌羞,多了分陶家男兒特有的正氣明朗,再配上那一身小僮粗衣,青絲高系,是男孩的俊俏。
瞟著她的睡眼惺忪,上上下下瞧了瞧那身打扮,陶三再次搖頭歎氣,道:「知行,你可知,我一路由街頭行來,聽見幾個姑娘家談論陶氏新開的香行有位英俊小哥……若不是你三哥我平日幫著大哥料理親戚出路、給兩頭香行排班,所以心知今日是你第一日於此上工,該是你顧著鋪子,還真要以為我家九妹給人調了包哪。」
打了個呵欠,陶知行低頭瞧著自己一身打扮,未覺不妥。家中男眷做著勞動工作時不都穿這套?耐磨、好穿、色深不怕髒。她又打了個呵欠,才應:「今晨幫著捆香搬貨,爬上爬下的,這身打扮方便些。」
「貨?」陶三聞言一愣。「送去寧安那批?」
點點頭,連話都懶得回了。陶知行起了爐炭,準備煮杯茶水給這成日忙進忙出、嘴上卻沒一刻歇下的三哥潤潤喉。
「那貨不是前兩日便捆好封箱了?」陶三急問道。這筆生意可是大哥談了好久才談成的,莫不要就此耽誤了。
「三哥莫急。」陶知行以手中長木杓舀水到壺中,又彎身取了茶罐,才緩緩回道:「昨兒夜裡落了雨,伯父應當同你說過了。那時濕了當中幾捆香,我與幾位姑姑、嫂嫂趕緊補上便是。午前堂哥們已押貨南下,定能準時交付的。」
那語氣雖懶散,有氣無力地,卻是很能安撫人心。陶三看著她毫無所謂的側臉,真不知她是在意家中事業,抑或是不在意。想了想,陶三問:「知行,夜雨濕了貨,是你發現的?」
「……誰發現的,有何分別?」停頓良久,直到水滾了,陶知行在三哥面前擺上了杯子,才回問。
若說她在意,這反應未免太過冷淡;要說不在意,又斷不會深夜見大雨便起身護香了。然……陶三盯著她捻起茶葉放入小壺,衝入燒滾的水,為自己添了茶,他溫聲說道:「我與大哥離開日江辦事,今晨方回,可我聽說昨夜是三更下的雨。知行,你半夜不睡,忙什麼?」
低垂的眼神微飄,陶知行輕咳了聲,含糊回著:「看書。」
「看書?」陶三有些好笑地重複著她的話。世人或許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他陶家卻從不禁止女眷讀書;家裡有人看著,諒小妹也沒膽出門,多半如她所說,是夜裡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