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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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頁

 

  門內,是令她頓然的景象。

  棋盤、筆墨在地,散落一地的棋子、書堆中,男子枕手閉目。

  陶知行停頓了良久、良久,方才被魏師爺嚇出的一身冷汗已煙消雲散。

  她沒見過如此的大人,似是累得睡著了,也像閒得睡著了……她該轉身出去,免得驚動了他,可腳卻不聽話地已向他走去。

  陶知行對眼前之人自是充滿好奇的。

  他小上大哥幾歲,約莫是三哥的年紀,時常帶笑,可說起話來卻不留餘地。審案重撿驗、重理據,錄案重細節,更會反覆思量,與她所見過的官分明不同。然她也見過他與其他大人相處,說話應對十分老練,官場角力他也能大打太極,想必是能投其所好,也能同流合污。

  總聽人說他是三年前被貶至福平,是因何被貶?

  ……她不該對一個活人起了好奇,不該對他身邊的事物、對他的過去好奇;甚至在廊下撞見魏師爺那時,她還想著該如何應對,會不會洩露了不該洩露的,會不會一個錯誤的回答便累了他?

  她對大人的理解,僅僅來自於案帳。

  這麼……也夠了,不是?要不,還能如何呢?

  極輕的步伐來到棋盤邊,陶知行蹲下身,將案帳置於堆迭的棋譜上。

  起身前,還是忍不住瞄向了那熟睡之人。

  一身靛青長衫,襯得那本就白淨的膚色更加……死白。

  陶知行咬咬唇,又靠近了些。

  他呼吸極淺,胸前幾乎沒有起伏,應是淺眠之人。真的,從來沒見過有人可以睡得如此安詳……

  如死屍。

  看那白到些許泛青的兩頰,許是因肌膚細薄所致;沒什麼血色的薄唇下那整齊的貝齒她見過,咬得極深,性格應是有些壓抑,且事事上心,怕是肝火易旺……鼻樑鋌而高,應是有些傲氣,不輕易向人低頭,不輕易妥協;再瞧他眼下兩抹黑,真是太驚人了,竟黑得如此飽滿,這不該是一、兩日能造成的。

  嘖。陶知行擰眉搖搖頭,若是能切開一探究竟,首先該看看他的肝——

  想著,她覷向了他喉下交襟處,吞了吞口水,伸出左手抓住伸出的右手,咬牙別開面,怎知竟對上了一對打量的眸子。

  江蘭舟睡得淺,打從陶知行進來時已然轉醒。他們書寫案帳交談了數月,總在對方不在時於書房留下書冊便離去,今日他偷閒於此,兩人才有機會見面。

  望進那雙瞠大的靈眸,眸色極清,卻漸漸失了光采,明顯流露可惜又失落。江蘭舟蹙眉,難不成他真盼自己長睡不起?

  失笑。江蘭舟移了移手,想撐起身子,那時,陶知行已退開見禮。

  「往後私下不用多禮。」江蘭舟說著,起身後,來到門邊,拉開了半掩的門,讓陽光透進。

  陶知行應了聲明白,見大人回身開始收拾地上雜亂的筆硯、棋具,也上前幫忙。

  「三年來沒這麼不得閒過,臨縣的幾位大人沒幾日便捎帖子來,我應邀離府時常不在府裡,」江蘭舟搬起沉甸甸的棋盤,放回案上,才問道:

  「總沒機會問你,福平生活,還慣嗎?」

  「謝大人關心。小的不滿十歲便跟著三哥赴泉州任仵作,幾年間也去過了不少地方,最遠到過岳州,因此離家生活很快就慣了。眼下手裡有大人給的令牌,進出府裡自由;與胡廚子聊得上幾句話,得他特別關照,吃得也好,」兩人雖少面對面交談,但交換案帳一段時候,感覺彼此熟識,

  也就多說了些。停了停,陶知行照實說著:「日夜能讀大人的案帳,很是充實。」

  江蘭舟但笑不語。很多時候為了生存,人便轉了心性;他遇過的仵作是不少的,多數巧言令色,就算沒有惡意,也本能地討好他人,以求站穩一席之地。老友知方雖不至刻意巴結,說話仍是圓潤無角,前後顧得周到。

  眼前陶知行的有話直說,坦蕩得沒有防備……是他的三哥將他護得太好,他無需與人打交道,所以想什麼便說什麼,抑或是本性如此?還是真的全副心力擺在死物,旁的事便由它去?

  抿抿唇,江蘭舟道:「本想你我一同討論研究,耗上兩年應當能將那幾口箱子清空,怎知為了避人耳目,只能用如此緩慢的方式。」他真後悔立了兩年之約,還信誓旦旦揚言期滿絕不再煩陶家。

  果然是為避人耳目……陶知行脫口問道:「是為了避何人耳目?」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片刻,江蘭舟笑回:「自是臨縣的幾位大人。」陶知行這麼問,表示知道府裡有人看著?其實這府內哪還有什麼秘密?誰盯著誰的一舉一動、誰又能做出什麼反抗?能避的、能防的,只是對事情一知半解的外來之人。

  賈立不可能沒告訴過大人,魏師爺是來監視他的吧?陶知行沉吟著。

  在她看來,賈立並非絕頂聰明,她總以為是大人先察覺了內奸,再囑咐身邊護衛小心以對。

  「知行,」許多事,沒必要知道太多。江蘭舟棋碗收妥後轉開話題問道:「你可有事忙著?」

  府中的秘密她無需刻意去挖掘,大人說防的是臨縣幾位大人,那便是吧,反正這些於她,毫無所謂。陶知行將疑問收回,應道:「沒有。」

  「那滴蠟殺人的案子我同意你的結論,這本案帳暫且留在我這,下回還你。」江蘭舟翻起了陶知行帶來的案帳,一來一回交換想法,翻得勤了,書皮內頁皆有折損。摸著這新縫的厚布書衣,他眼底微軟。「今日得空,不如一同來看開棺驗屍的案子,你道如何?」

  「樂意之至。」陶知行聞言,雙眼緩緩睜大,用力地點頭。看了看左右,替兩人搬好椅子,又在案上鋪好紙張,打算記下重點,回去再裁了裝釘。

  見他身手俐落地備好紙筆,像個孜孜不倦的學生,與早先見到的傻楞模樣難以連在一起。江蘭舟失笑,望著他專心磨墨的模樣一會,才坐下問道:「開了棺,若是你,首先當看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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