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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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想借來一看卻老說沒這玩意兒的檢驗錄,眼下倒能雙手奉上了。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若他仍死咬不放,就真是逼人太甚了?側首,江蘭舟看著陶三說服人客買下了數件薰香、香爐,笑嘻嘻地打包票道肯定一試成主顧;老友有生意頭腦,陶氏一門上下想必亦是勤奮努力,看了著實教人不忍破壞這一家子的和樂生活哪……

  真的,就差一點,江蘭舟失落已久的良心就要歸位了。

  見老友不說話,陶知方喚來三弟,交代起洗塵宴之事。話還未說完,就見蘭舟望著兩人,滿面愁容,啞聲說道:

  「從前在京中,一聲令下,底下人也只得應聲照辦;如今被貶至偏鄉,連個仵作都能傳上一個月還傳不來。知方,我不是在自憐,也明白人不能活在過去,更非想為難於你,我滿心想的,不過是此刻在福平縣衙裡有具枉死的屍體待驗,堂外還有其家屬等著公道二字……」

  那聲音微地哽咽,字字敲入人心,江蘭舟一臉走投無路的哀傷,只差沒舉袖掩面,擦拭眼角淚光。

  陶知方瞇細眼。

  感傷當中,悄悄抬了抬眼,又很快垂目。若真擠出幾滴淚,是否太矯情?江蘭舟衡量著,一時還未能定下決心。

  是的,他很卑鄙,他是在賭。

  賭他認識的陶知方,賭那被世人輕賤的仵作行人,其實內心與常人無異,不願他人的蒙冤與自己相干,不願惡人逍遙法外。

  對望許久,久到就怕真要見到他作戲作到落下男兒淚了,陶知方不怒反笑,問著:「天下仵作何其多,你這又是何苦?」

  江蘭舟收拾悲傷,小聲反問:「你答應了?」

  「我自是不可能隨你回去。」陶知方馬上打斷了他的妄想,道:「有一人,其技不下於我,不過……」

  語尾拖了許久,眼神不斷飄移,江蘭舟心下明白,於是令身邊的師爺及護衛退到了店外頭。

  ***

  小小木屋中堆滿了各式瓶罐、各式不知名的乾燥花草、各式藥粉、各式器具、各式書籍……形形色色看來毫不相關之物,集結一同。

  稍早離開陶氏香行,一行三人出城行了一大段路,越走越偏,尋了片刻方尋到此處。敲著半掩的門敲了半晌還是沒人來應,逕自推門而入,立在門邊上打量了許久,口鼻間有股說不上是香是臭的味兒,令得三人愈發疑惑。

  「請問,有人在嗎?」這已是護衛第三次揚聲問著,但仍未聞應答。

  「大人,您瞧。」這回出聲的是書生,表情怪異,指了指雜亂屋中不起眼的一角。

  移動腳步,江蘭舟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堆積如山的書籍、器具後,一矮木架上,大大小小的陶碗中盛著暗色污水,當中浸著不明腑臟。

  書生兩眼已轉向別處,單袖遮在鼻上,掩去那股隱隱的腥氣;護衛本是武人,血腥場面是見過幾回的,因而僅僅皺了皺眉。

  細細審視其中一個陶碗,看清了那是顆心……江蘭舟眉微挑,正要發話,側邊一扇窄門咿呀被拉了開。

  步入屋中之人是個少年,身著鐵灰的粗布衣裳,長髮繫起收在頭巾後,露出光潔的前額。少年懷裡拽著本冊子,低頭正寫著什麼,太過於專心,又或者沒想過有人會來到這隱密小屋中,因此絲毫不察那不請自來的三人正盯著自己瞧。

  十分苦惱地落下凌亂字跡,寫著寫著,停頓一會,接著又提筆劃去了幾行,翻至下頁再寫;側身摸了摸櫃上的某些小瓶,回身又以筆桿戳戳碗中物,最後行至角落,一腳踢開矮凳子上的物品坐了下來。

  三人沉默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從他一進門便未曾移開過。就見他將書冊放到了腿上,側側首,未抬眼,空出的手不停摸摸找找,一個不小心,推倒了前方小書牆。

  那刻,書生與護衛倏地瞠大眼,瞪著倒塌的書牆後,橫擋在那人身前的龐然大物——一頭巨大死豬側躺,開膛剖腹,內部腑臟被挖出,因此略顯扁瘦。

  豬腹側邊朝天處,放置一顆咬了一半的肉包;少年仍低頭讀著自己寫下的幾行文字,幾番琢磨還是略顯煩惱,而那只不停摸摸找找的手終於摸到了肉包,一把抓過湊到嘴邊,大口咬下。

  碰一聲,有人奪門而出;嘔一聲,有人彎身傾吐。

  肉包還在嘴邊,少年一驚抬頭,這才發覺了屋中有人,晶亮黑眸眨呀眨、眨呀眨,見到不遠處一男子單手背在身後,兩眼彎彎,不動如山。

  久久,對望的視線不曾移開,江蘭舟緩緩展笑。

  第2章(1)

  惠堂,衙門中停放屍首之處。

  福平縣衙的惠堂為一小型跨院,自衙門建好以來未曾收過死屍,長年只做為堆放雜物之用。

  如今雜物被移到了西面的牆邊,中央架起屍架,早先給人扛進來的長案上則放置了一樣樣器具以及瓶瓶罐罐,倒也有了幾分惠堂當有的模樣。

  此刻,天剛破曉,四周燭火還未熄,一旁盆中燒著驅臭的皂角、蒼朮,偶有火花爆裂,成了寂靜堂中的唯一聲響。

  將手邊最後一塊皂角丟入火盆,粗衣少年單手背在身後來到長案邊;他低頭審視了一會兒,才從長案上挑揀了幾樣物品,放入一方木盒後端起,轉而走至屍架旁。

  昨夜,一行人馬不停蹄由日江府回到福平縣,近三更才入城,接著打點落腳小屋,天未亮便又被大人喚到惠堂中準備……然而少年臉上卻不見一絲倦意,尤其一雙晶亮大眼明亮有神,不似一夜未歇,倒像盼了許久……

  有意思。

  不遠處的案前,江蘭舟望著少年從懷中掏出小布包,捻了塊生薑含入口中,接著從木盒中取了一小巧瓶子,沾取瓶中物抹在鼻下;細看那表情,似是有些不滿意地將瓶塞塞好,又收回木盒中。

  轉頭,江蘭舟望著堂中衙役數人,是刻意站得遠了些……這也實非不能理解。此縣小而平和,翻過案帳便知過去數十年來莫說殺人案子,就連雞鳴狗盜之事也沒發生過幾回,如今無端端冒出具屍體,還是為人相害而亡,饒是衙門中人也難免心生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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