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5 頁

 

  江蘭舟單手支面,看那身影獨自忙碌著,良久,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賈立,打水。」喚的,便是身後身材魁梧的護衛了。

  此次隨大人到日江走了一趟,帶回了眼前的少年仵作,回到府衙,大人立刻命人收拾了西廂小院落做為其住處,明明白白、毫不避諱地讓他入住府中……賈立想不透大人如此禮遇一個賤民的原因何在,可長年跟在大人身邊當差,他明白幾分大人的性子,是過於隨心所至。

  瞄了眼不過距離陶仵作十步之遙的水井,雖是有些不以為然,賈立仍應道:「是,大人。」

  目送賈立走遠,江蘭舟換了只手撐在臉頰,轉而望向從方才就一直為自己磨墨的書生,說道:「鷹語,你看來有很多話想問。從出日江府一路忍到現下,也虧得你真能忍,我還道你今日必纏著我一問究竟呢。」

  「……」磨墨的手因那透著揶揄的話而稍停,魏鷹語嘴角抽了抽。

  跟大人來到福平縣後的三年裡,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就算醒著,也不過下下棋,用不了多少腦力。是慣了這般悠閒緩慢的日常了吧,想著反正遲早會知道大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也就不急著追問……

  思及此,魏鷹語對自己的怠惰嘖了聲,問道:「大人,那日在陶家香行,您將我等支開,究竟和陶爺達成了什麼協議?」陶知方的大名他是聽過的,若他真被大人勸到福平縣來,就為了解決一樁案子,反倒有些大材小用;勸不來陶知方,帶回了這話少的毛頭小子,真不知大人在想些什麼。

  那話問出口,江蘭舟點點頭道:「鷹語問話果然一針見血。」

  是稱讚吧?就不知為何由那口中說出總顯得有幾分嘲弄意味。魏鷹語撇撇嘴,輕哼了聲。「大人不想說,鷹語不問便是。」

  被眨之後,江蘭舟將京中府裡的家僕全都遣散,唯有賈立與鷹語隨他從京城來到此處。他倆嘴上怨著,可能為一個被貶之人離京實屬不易,因而他打從心底不介意他們問起任何事,也盡量不有所隱瞞。

  江蘭舟說道:「為了打發我,陶爺願意將家族中人借我兩年,條件是不能洩露其為陶氏。因此,此事莫要讓衙中其他人多說。陶知行在家行九,往後在人前,喚其阿九吧。」

  仵作行人為賤民之階,然而陶氏在六扇門中自有其地位;尤其陶知方在京中任職多年,建功不少,曾領有官銜,辭官後也已贖籍從商,不應與一般仵作相比。只是如同陶知方所言,在被淡忘之前,陶氏一門又如何能擺脫世人那根深柢固的門戶之見?

  ……這是為何那時大人將他與賈立支開了說話?他不否認,初聞與他等同坐之人曾為仵作時,心中是有些許抗拒的。魏鷹語執起小杓往硯台上澆了點水,繼續磨墨。

  魏鷹語不說話,江蘭舟也不說話。

  不遠處的少年圉起賈立搬到腳邊的水,沖洗那屍身沾滿了乾涸污泥的雙腳;因放置過久,少年捲起袖,用雙手使力搓著,花了些功夫才洗淨,露出一雙精繡的鞋子。少年思索一陣,細細檢視雙腳細處。

  先前因雙腳沾滿泥濘,只注意到屍身腰腹間的傷,不想腳上也有傷呀……江蘭舟仍是默默看著,思緒卻飄遠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檢驗之技不下於我。這是當日老友說過的話。

  眼前少年的技術如何,他還需觀察一陣方能下定論……腦中、眼前竄進的是初見那時,與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幾近狂熱的堅定,不為旁的,只為身前的死物。

  江蘭舟覺得十分有意思。

  一樣保持沉默的魏鷹語靜靜觀察著大人,那雙總是顯得閒懶的眼此刻隱隱透著精光……是因這個陶仵作?大人時常表現得漫不經心,多數時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這樣的大人又怎麼會對一個仵作露出這般饒富興味的表情?莫非,有什麼隱情?

  狐疑的眼神瞄向大人,就見他手動了動,執筆舔墨。魏鷹語微微傾身,見到大人在鋪平的白紙上畫了具人體外形,標出屍身上的傷口兩處,又寫下對其死因的猜測。

  此屍被搬入衙中那日,大人瞥了一眼後便回到書房,沉思了整整一日,卻因傳不來仵作相驗,單單傳來幾人問話後又都遣了回去;眼下看著陶仵作驗屍,大人寫下幾個那日堂上問過話的人名,必是有了些想法。

  所以,大人面露快意是因此案將解?

  ……從前從不覺大人如此將為人申冤、為民喉舌視為己任的哪。至少,過去三年他在福平縣的模樣,較易令人聯想到昏官二字……魏鷹語暗暗歎了口氣,低頭繼續磨墨。

  一會,江蘭舟擱下筆,似是不經意地睨了魏鷹語一眼,見他不再打量自己,才又望回了堂中。

  依照屍體僵硬程度、屍斑分佈,算上此地天候與濕氣,此人嚥氣已超過兩個月了……

  自離開日江一路行來,直至來到福平惠堂之前,對於此案此屍,沒人提過隻字片語;所以,除了衙門中有具似是他殺的屍體待驗以外,陶知行對案情一無所知。

  如今看來,除了幾處明顯是搬運時留下的瘀痕、久置而生的蛆蟲,此屍保存得極好。邊想著,小心翼翼的動作未停,右手扣著一雙細細長長的銀筷,夾出幾隻在屍身上鑽洞的小蛆。

  當手裡的瓷盤中堆滿了交迭蠕動的小蛆,陶知行有那麼一刻出了神。

  未久,她緩緩將瓷盤放下,轉向橫置的光裸身軀。

  剝除了一身華服,洗去髒污,僵硬而泛白的男屍腰腹間,以及兩腳小腿至腳踝處皮開肉綻的傷,成了教人難以忽略的幾處顏色。陶知行從懷中拿出一個扁布包攤開,掏出皮尺,度量男屍的頭圍、身長、肩寬等處,接著換了銀製探尺,度量腰腹間與腳上傷處。

  轉換角度間不意瞥見了那遠站在牆邊的幾名衙役,他們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害怕還是嫌惡,陶知行沒去深究;活人的心思總是多變,而她不擅捕捉那些可能連本人都沒細想便洩露出來的情緒變化。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