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了看兩人。「何叔、這位公子,來,一起坐。」
她指了指椅子招呼他們坐下,兩人猶豫了半天不知該坐不該坐,那個……王爺還在後頭啊……
「你們不坐,我仰著脖子講話怪難受的。」
才怪,她明明低頭在忙亂七八糟的事兒,可這話小四沒說,他轉頭向後瞧去,在那排新奴僕後頭,蕭瑛對他們點了點頭,他們只好勉為其難坐到椅子上。
賀心秧先是做作地歎口長氣,然後把竹竿遞給苓秋,要她抓牢了,再將帶刀的袋子綁上去。
她一面做事兒一面說:「何叔,我知道您背後的主子是王爺,可您知道嗎?天底下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人嘛,會善待別人肯定是想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今天他在這裡投資了多少,他日定要拿回數倍,所以這種好處,我還是少收為妙。
「況且我這人沒什麼心機,不想和你那位主子鬥心眼,我也沒什麼讓人貪圖的,所以如果能夠的話,可不可以請何叔和小公子幫個忙,幫忙傳話給你們王爺,如果他時間太多,可以去做些有用的事兒,別把眼光盡往我們這裡瞧。」
何競耳裡聽著她的話,額頭不停冒汗。這話、這話……讓他怎麼傳啊?!
小四也沒好到哪裡去,汗水一顆顆往下墜,這位賀姑娘哪兒像關倩啊,人家就算心如蛇蠍,好歹表現出來的是溫柔似水,哪像她,不避不諱,話裡字字句句帶了刃,他不由得搖頭,不像,半點都不像。
「夫人,王爺是一片好心。」何競再言。
「我明白,善心人士嘛,可滿京城肯定有些孤兒寡婦、貧戶鰥夫比宮家值得王爺付出愛心。」
完成了!賀心秧拿起長得不怎樣的「成品」揮幾下,笑說:「用這個試試,把芒果套在裡頭,順勢一揮,就能把芒果給割下來,別都打爛了。」
「嗯,我去試試。」紫屏拿著新道具,喜孜孜地往外跑去。
看著這對主僕,小四很無言,這一家子都沒規矩,主人同客人說話還忙著做其他事,下人也不理會客人,拿了東西就往外跑,這種沒家教、沒禮數的女人,如果不是那張臉,王爺肯定連看都不看的吧。
「夫人,您這不是為難我嗎?」何競抓抓腦袋,不知道怎麼應話。
「怕為難,就把外面那幾個人給打發回去,如意齋的廚子也好,貼心的婢女也罷,我通通不需要。」
這回,她總算認真同人說話了。
何競看看外頭,再看看賀心秧,委實難以啟口時,蕭瑛總算出頭。
他從那群人後頭走出來,進屋對何競和小四點頭,兩人趕緊退下去,把幾個新人留在原地。
賀心秧望著他,這人有病啊,三不五時往他們家裡跑,密道不是很秘密的嗎?他竟拿來逛廚房。
蕭瑛坐下,苓秋奉上茶水。
「你先下去吧。」蕭瑛說。
苓秋看賀心秧一眼,見她點點頭,便走出廳裡,離開時順手將門給關上。
蕭瑛看向賀心秧,她轉開臉。
他不以為意,柔聲問:「你在生氣。」
只是生氣那麼簡單嗎?他太謙虛了。
「果果是你弟弟,王爺想和他相處我沒意見,但除此之外,真的不必刻意與我和晴攀關係。」
「你覺得我在和你們攀關係?」
「不然呢?是感激嗎?」解決感激的最好方式是銀貨兩訖,給一筆錢,你開心、我快意,不必今天送屋、明天送美人,多麻煩啊。
她的口氣很挑釁,以為會引來他的反唇相稽,沒想到他想了想,竟然點頭,說:「對,是感激。」
這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她一下子接不下話。
看著她錯愕的表情,他堅硬如鋼的心,軟了。
「那些年,我過得很辛苦,不是生活上的辛苦,而是這裡……辛苦。」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口。
這樣的開頭太煽情,通常是偶像劇男明星的台詞,從他嘴巴說出來,真、真、真是不合宜。
第二次的預料之外,她徹底沉默,大大的眼睛看著他,眼底飽含好奇。
「你既然能從聽聞中猜出果果的身份,那麼你一定知道,除了果果之外,我也是朝臣擁護為東宮太子的人選之一。」
賀心秧點頭。是,她知道,有人說他宅心仁厚、善於朝政,說他有謀有智,是身為東宮太子最合適的人選。
「因此蕭栤防我並不比果果少,尤其那時我已經十七歲,而果果只是五歲小兒。只要除去佟貴妃,想要五歲小兒的命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所以呢?」
「所以蕭栤在我身邊埋了人。」
「故事裡面那個小喜?」
「對,她將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蕭栤,幸而那時我無心於皇位,一心想求全於山林,所以蕭栤並沒有立即對我痛下殺手。」
「不想搶帝位的皇子……」
「很矯情?」他接下賀心秧的話,忍不住自嘲。
「不,是很稀少。」而且很聰明。
「那是母妃臨死前唯一交代我的事——遠離權力中樞,活下去。」
「活下去?」真奇怪的遺囑。
「活下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會懷疑自己睡著,明天再不會醒來,但身為處在風口浪尖的皇子,我天天都在憂慮這件事。皇后視我為敵、蕭栤拿我當對手,部分朝臣把我當成希望,而父皇看著我的墮落,無言卻心痛。」
同情從賀心秧眼底溢出來,當皇子的日子真辛苦,用生命在競爭,便是爭來那張紋金雕龍的寶座又如何?
手握至高無上的權柄真能得到快樂嗎?一言能定人生死,自己就會得到幸福嗎?她不過是果果的老師,便心疼不捨他去蹚這渾水,把蕭瑛生下來的母親自然只會更心疼。
蕭瑛的母親是真正的智者,身處後宮,沒有被權力榮祿迷了心,那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蕭栤在父皇的湯藥裡下毒,父皇發覺此事時,為時已晚,只好隱瞞所有人在暗地佈置,宮展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安排的。我曾潛進父皇的寢宮,與父皇深談一宿,身為九五之尊的父皇竟低頭求我,保全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