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停駐於她,轉眼就是七年,不曾稍移。
梁覓堅持要開飯鋪,荊木禮也就由著她。她二十二歲那年,他們存夠了錢,如願在城中開了小飯館,賣她發想的素菜,飯館開在他名下,但她擅長經營、管理錢財,主要事務都由她打點,又過三年,她在城中買下了一間宅子。
他本以為她會搬進城裡住,沒想到她還是住在山上木屋,怎麼勸也不聽。他有時和人上山打獵,最擔心的就是他不在時,獨居的她無人照顧,她的宿疾一發作便可能暈厥,若是無人發現,說不定送了小命,如今果然發生了。
「包子?包子?」
她秀美的面容蒼白如雪,腮邊沾著泥土,長睫緊閉,怎麼喚都不醒。又病倒了嗎?他探她額頭,體膚偏涼,沒發熱。
「包子?」他輕搖她。「包子?包……」
「別再「包子」了……」懷中人幽幽開口。
他愣住,就見她眼一睜,眼眸清亮有神,瞅著他笑。
「喲,乖徒兒,你回來啦?」
「你不是暈過去了?」瞧她精神奕奕,哪有重病暈厥的萎靡模樣?
「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想聞聞泥土的味道。」
好端端聞什麼泥土?瞧她眼神狡猾,分明有詐,他眉頭皺起。「既然醒著,為什麼我叫你都不睜眼?」
「我是想,當你十年師父,沒聽你喊過一聲師父,我不甘願啊,心想你要是以為我昏過去了,也許一時情急,就會喊我師父……」唉,結果還是包子。
他瞪她,突然鬆手,她摔回地上,「唉喲」一聲。
「你、你做什麼?怎能這樣摔師父,唉喲,好痛,痛痛痛……」
鬆手之前,他已先確認地上沒有石塊之類的硬物,土地柔軟,她離地才半尺,不可能摔疼,但冷眸還是忍不住向她瞥去,瞧她嘴裡呼痛,臉上笑吟吟,他悻悻然收回視線,逕自進屋。
屋內一切如舊,爐上正在煎藥,滿屋藥氣,他往木櫥瞥去。上山打獵前,他準備了幾日份的藥,叮嚀她按時服用,一數,是少了五包,再瞧她氣色,雖不好,也沒壞到哪兒,他繃緊的心再放鬆一點,但還是繃著臉。
「昨晚他們送受傷的獵戶回來,我擔心極了,生怕你也受了傷,結果你回來居然這麼摔師父,沒良心。」她嘀嘀咕咕,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嗯,沒被熊咬掉哪只手腳,這才放心了。「你先回來,不要緊嗎?」
「傷者失血過多,怕有個萬一,才趕緊把他送回城裡。今早我們找到熊的巢穴,兩隻都殺了,他們要運熊屍下山,我想沒我的事了,就早點回來。」
「你是擔心為師一個人在嗎?」
「你確實讓我很不放心。」瞥到桌上的羊皮紙,他詫異。「你又在讀這張紙了?」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拿出來讀一讀,說不定哪天給我讀通了。」看他臉色還是冷冷的,她柔聲問:「你還在生氣?」
「為什麼你不肯住城裡?要是住在城裡,左鄰右舍也好有個照應。」倘若今日她是真的病昏了,他又沒回來,她一個人躺在田里吹風,說不定還下雨……他想得心寒,不敢再想。
「我可以照顧自己……」
「之前病了兩個月,下不了床的是誰?」
她啞口無言。「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城裡實在住不慣。何況那宅子是將來要讓你娶妻用的,我們兄弟遲早要分家,我不能永遠賴著你。」
「你又不是我兄弟。」
「好吧,至少是師徒,從來只有師父養徒弟,哪有弟子養師父……」
「你不是我師父。」
「沒良心,為師沒藏私,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你,你還不認我……」她裝出一臉大受打擊。「那你究竟當我是什麼?別說當我是包子,我立時就把你逐出師門。」
他微笑。「你是我的親人。」
「嗯。」他們親如真正手足,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聽著也算滿意,但……總覺得有點不是。這些年,認真當他師父,也將自己當成他的長輩,開飯館、購置宅子,都是為他打算,爹托她照顧他,照顧到他娶妻生子,也算個段落吧?
「對了,李大嬸又來給你說媒了。」
「她還來?我以為城裡未婚的女子都讓我拒絕了。」他皺眉。
「她有個妹子,住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這兩天來我們這兒陪姐姐,據說也是位媒婆,撮合過不少良緣,她把她那邊待嫁的姑娘家列了張單子,說要約你見面,讓你挑媳婦。」
「你不會答應了吧?」
「當然是答應了。你今年二十三,不能再拖了。」
「你二十六了,更不能拖。」
她點頭。「說得也是,為師順便也討個媳婦好了。」
他聞言瞠目,她能娶嗎?原本想激她認真考慮自己的將來,也許他就有機會坦白心意,不料她回答得這麼皮,他頓時詞窮。
他不高興又無言以對的模樣,還真是……呆,她噗哧笑了。
「為師是跟你說笑啊,你只需要笑一笑,眼睛瞪得這麼大做什麼?」他什麼都好,就是實心眼,本來可以輕鬆談的事,都被他攪得嚴肅兮兮。
「我不是在說笑。」他有點惱怒。他拒絕了所有上門的親事,總不是無緣無故,她……一點也沒察覺他心意嗎?
「那好,我也很認真,這回你可要好好挑個姑娘。你越來越老,不要老到當爺爺的年紀,才生兒子,年老育兒可就麻煩了。」
「你老了才麻煩。」女人不比男子,青春如燭,越燃越短越黯淡,她究竟有沒有自覺?
這話好毒啊!她瞪他。「你放心,為師就是老了,也不會賴著你養。」
但他情願被她賴著,賴他到老,賴他一生一世……
悄悄戀著她,卻說不出口,對她的感情早已變質,說是親人,她是當成親近之人吧?他心中所想的,卻是親愛之人,最親也是最愛……但他說不出口,每每對上她那雙機靈又純淨的黑眸,所有情衷都梗在胸口。她眼中沒有相同的情動,他對她的思戀,只是獨自品嚐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