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這矜貴儒雅的貴公子,看似性情溫潤可親,事實上,那全是表面。
他其實……不是誰都能親近的,溫和待人,並不代表誰都能走進他心底。
他寬厚、仁善,卻不是沒有脾性,他有他的原則、底限,不容冒犯。
那番話——是他的底限,也是警告,一旦觸犯,他——不能容她。
卷三 意同
「青嵐上個月生了,是男孩兒。」
「有聽說了。」
「我是想問問你,給孩子取名一事,可有什麼想法?」
嚴知恩奇怪地瞥他一眼。「要說學問,你比我好得多,這種事你決定就好,何必問我?」
「那麼,若是你沒意見,便喚「意同」可好?」
意同嗎?
同的究競是誰的心?誰的意?
三之一、深閨寂寥起妒心
嚴知恩很少再回觀竹院來。
他過得很好,很受父親倚重,幾乎將大片家業都交給他打理了,他總是很忙,即使同住在嚴府,也鮮少能碰上一面,有時見著了,也是匆匆打聲招呼,說兩句言不及義的客套話,便各自離去。
很淡,真的很淡,淡得像是——從來不曾有過那相互依存的十多年歲月。
每一回見到他,總覺得他又清減了些許。
那也難怪,爹現在幾乎不管事了,偌大的產業全靠他一人打理,有時忙起來一整個月都進不了家門。
嚴君離考慮過後,便讓奶娘過去打點他的飲食起居,有奶娘關照著,多少會安心些。
對此,嚴知恩也沒多表示什麼,無可無不可地讓奶娘在立松閣待下。
忙碌不是沒有代價,聽說,爹很信任地放權給他;聽說,爹在外頭很大方地賞了一座莊園給他,還有數間賺錢的店舖子;聽說,爹甚至為他安排了美人侍寢,不過這個他沒接受。
不是自命清高,而是不喜被安排,他自己在外頭也少不得有幾名紅粉知己,那些風流韻事,是多數人最愛拿來說嘴的,嚴君離多少也耳聞了一些。
他現在即便離開嚴府,到哪兒都能安身立命。立了業,要不了多久興許也該成家了。
來年秋末時節,袁青嵐生下一名健康的白胖小子,嚴世濤大喜過望,打賞了家中婢僕,大開三日夜的流水宴,宴請全梧桐縣百姓,足見其狂喜。
那時,嚴知恩被遣往華東鹽場,並不在府內,那鹽場是嚴世濤告老還鄉,皇家所賞賜,在目前嚴家經濟來源中所佔不小,爹能連這些都交由嚴知恩發落,自是沒當他是外人了。
他是不曉得這兩人究竟怎麼談的,但只要爹不虧待小恩,其餘他也不會多加干預。
待嚴知恩回來,已是月餘之後的事。
一聽說兄長找他,來不及洗漱、歇上一會兒,便又匆匆前往觀竹院。
「奶娘說,你找我?」每日都差人到立松閣問,囑咐他回府時務必來一趟觀竹院,不知何事這麼急?
嚴君離抬眸,見他一路風塵僕僕,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下,一身掩不住的倦意,關懷道:「很累?」
「還好。」無意與他寒暄,說那些太過溫情的話語,淡淡地拉回原話題。「找我何事?」
「青嵐上個月生了,是男孩兒。」
「有聽說了。」不置可否地輕應一聲,等待下文。
「我是想問問你,給孩子取名一事,可有什麼想法?」
嚴知恩奇怪地瞥他一眼。「要說學問,你比我好得多,這種事你決定就好,何必問我?」
「那麼,若是你沒意見,便喚「意同」可好?」
意同嗎?
同的究竟是誰的心?誰的意?
嚴知恩低哼。「你說了算。往後這種事不必問我,孩子該怎麼教、怎麼養,是好是壞盡由你意。」
「這樣嗎……」這事,誰也沒真正當面說破,可他想,小恩心底是有數的。
他原是想,這畢竟是小恩的第一個孩子,還以為他心裡多少有些在乎這條由自己身上傳承下來的血脈……
「若沒其他的事,我先回去了。」
嚴君離沒留人,立於樓台邊,靜靜目送那道身影遠去。
話沒說上兩句、椅也沒坐、為他斟的茶也未曾沾唇,便又匆匆離去,原是這觀竹院的半個主人,這一年下來,已經愈來愈像過客……
去過觀竹院沒幾日,某天嚴知恩巡完鋪子回來,又看見壓在桌几的留柬。
這人是怎麼回事?三天兩頭地找他,要真有那麼不可或缺,又何必當初?
想歸想,還是片刻也沒多做耽擱。
來到觀竹院,才聽婢女擷香說,主子抱著孩子去了普恩寺,說是要讓住持為孩子誦經祈福,以求平平安安、無病無災長大。
所以不是嚴君離找他?
再看一眼手中的字柬,那確實不是嚴君離的字跡,以往他一眼就能認出,是自己下意識有所期盼,一見留柬要他來觀竹院,便逕自有了認定。
他澀然輕笑,笑自己妄念未斷,還以為——那人會回心轉意,捨不得他、要他回來。
揉了紙柬扔棄,一轉身離了偏廳,見著不遠處等候的袁青嵐,心下已有所悟。
「找我來的,是你?」
「先進房,我有話跟你說。」袁青嵐謹慎地觀望了下四周,迅速拉了他的手往寢房去。
這是在幹嘛?嚴知恩不感興趣地甩開手,見她又回頭,小心掩妥房門,不由得挑起眉。
這態勢——九成九不正是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戲碼?
「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袁青嵐扯著手中的錦帕,侷促不安地道:「我是想告訴你,我們的孩子生了,是個男娃兒,嚴君離說,想取名「意同」。」
「我知道,他都跟我說了。」
「那、那你——」
「這事與我無關,我沒什麼想法。」這對夫妻還真心有靈犀,對他說的話全一式一樣。
「你怎麼這樣說!那是——」
「我的孩子?」他嘲弄地笑哼。「你敢不敢走出這道門,把這句話對著所有人再說一遍?你敢說,我就認。」
一語,堵得她啞口無言。
她就只會在嚴君離面前擺出柔弱憐人的姿態,怎麼就不敢告訴他,孩子的爹從頭到尾都沒說不負責任,她要真敢為他反抗家族,他即便不愛她,也會為腹中那條小生命扛起該他承擔的責任,不讓嚴君離為他賠上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