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借壽之事太過異想天開,如今看來……若然成真,他如何對得住小恩?
「哥,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嚴君離心房疼痛,難以成言。
對不起,小恩,對不起……都是哥不好。
緊緊將對方壓往心窩處,啞聲低道:「小恩,不要怕,哥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再也不會,再也不願。
「一直、一直嗎?」那時找不到哥,很害怕。
「一直。」他堅定地,許下承諾。
卻沒料到,數年之後,他竟會親手捨棄今日諾言,遺棄了這個對他全心信賴、依戀的男孩。
遠遠地,將其驅離他護衛多年的羽翼之下。
卷二 青嵐
「我再問最後一次,你當真非娶她不可?」
嚴君離歎氣。「過去,是我太縱容你了,我早該讓你明白,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盡遂你意。」
嚴知恩點點頭。「算你狠,我願賭服輸!」
「你對青嵐,可有幾分真心?」
「真心?」他回眸,笑中竟有幾分蒼涼。「最真的心意,永遠是藏在靈魂最深處,因為太脆弱,一碰就疼,所以永不教誰觸著,只能留待午夜夢迴,獨自面對。這種心情,你一生也不會懂。」
二之一、恩仇難辨怨君離
十年之後,嚴君離將屆而立之年,而那個說要用一生去守護的人兒,早已不在身邊。
三年前,離開了他,帶著滿滿的怨憤與不諒解。
臨走前,他說——「嚴君離,我一生也不會原諒你。」
一生,那是多麼悠長的歲月,用一生去馱負恨意,太沉重。
三年來,他不曾忘記那雙空寂的眼眸、無緒的冷嗓,不知——那人至今是否仍恨著他?
這三年當中,他總是掛念著,不止一次地想,有沒有人在身邊叮嚀他添衣、進食?有沒有人陪他說說話、聽聽他的心事?這孩子挺彆扭,話都藏在心中不肯說……還有年關時,誰來為他添幾件新衫……
他總是想得太多,夜裡無法成眠,想著那個他寵愛了十餘載的孩子,如今好不好?
有時,想得心口悶了、疼了,便會往「逸竹軒」來,看看小恩住過的地方、撫撫睡過的枕、穿過的衣裳……
這裡的每一樣物品,都還留有使用過的痕跡,彷彿那空白的三年不曾存在,那個人一直在他身邊,不曾教他親自驅離……
盼得深了,有幾回,一些個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產生錯覺,誤以為是心頭懸念的那道身影,正推開外室的門,像以往那樣走來,賴靠進他懷裡低喃:「好睏,想睡覺——」
才想著,遠處便傳來腳步踩上木階的「咿呀」聲響,一步、一聲,愈見清晰地朝樓閣上接近,他心弦一震,近乎急迫地起身察看,腳下絆著門坎,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少爺——」
心頭一涼,步伐止住,呆站在房門口,瞬時神情空茫。
奶娘瞧著心酸,問道:「又在想念小少爺了?」
他怔怔然,扶著門框回到桌前,輕緩落坐,動手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茶,還是溫的,他方才泡好的安神茶。
十歲那年的驚嚇過後,小恩總是睡不好,他每每讓身畔那人的夢囈躁動擾醒,
便每晚沖一壺安神茶,好讓人安睡到天明,這一衝,就沖了好些年。
「要真那麼掛心,何不把他找回來?」只要少爺願意,不可能找不著,小少爺也不會真狠得下心讓他找不著,這兩人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刻,旁人無法想像,她可是看在眼裡的,那是呼吸相連的深沉牽絆,不是說要斷就能撇得一乾二淨的。
他搖搖頭。「奶娘,外頭的世界,很寬、很廣,他不必陪我困死在這兒。」雛鳥大了,本就該讓它離巢去飛。
「那你還有什麼好掛念的?」做到這分上,也已經太足夠了。
「我只是、只是——」明知道對方會很好,還是免不了牽腸掛肚。「奶娘,他有捎任何的訊息回來、知曉他的現況嗎?」
「他連你都不肯理會了,還會跟我這老媽子說什麼嗎?」
「……」也是。不該忘了,那人性子有多拗。
「那便再等等吧。」也許等哪一日,氣消了,便會回上他隻字詞組了。只是不曉得……他還能有多少時日可等?
「淨顧著談小少爺,都忘記了,老爺要您稍作準備,晚些到聽松院與青嵐小姐一同用膳。」
提起那個名字,嚴君離明顯沉寂了下來。
「奶娘,你說——我這樣做,究竟對或不對?」
「您想太多了,那是自小便訂下的親事,你縱是有心替人想,對方還不見得領你這個情。」
嚴君離輕歎。
想來,袁青嵐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若能由得自身作主,好好女孩兒,誰願嫁進一樁朝不保夕、進了門隨時得準備當寡婦的婚姻裡?
這親事,早在袁青嵐出世那一日,便定下了的。那一年,正是他九歲初逢生死大關那年,把爹嚇壞了,也真正信了那高人所言。
同年,二姨娘的大哥家裡頭添了個女娃兒,爹深謀遠慮,本就想早早為他訂下一門親,待到女方成年以後迎進門,好為嚴家留下一滴血脈。
巧的是,青嵐八字恰恰與那高人所言相符,能夠福蔭於他,爹當下哪還管得他同不同意,擅自作主與二姨娘議妥此事。
前些年,還有小恩在,那孩子有極重的不安全感,因為生命中只有他,怕他成親後從此被新婦霸佔所有心思,無所不用其極地居中作梗。他不是不知,只是放任著,由他去,親事就這麼一年又一年地延宕下來。
小恩走後,他又藉故閃避了幾回,今年,怕是避不過了。
他撩袍起身,撫去儒衫上淺淺的縐褶,臨去前,不忘謹慎地掩妥房門——即便主人已然遠去,這一方之地,永遠為其保留,永不易主。
美其名是用膳,實則為製造機會讓未婚夫妻多聚聚,好培養感情,因此,吃沒兩口,爹和二姨娘這兩位陪客便找了個借口托詞離去,留下兩人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