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他很小就看過你的照片,我沒有瞞過他。」
沈雲沛點點頭,這答案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他取出一張紙,往她的方向推去。「這是昨晚在醫院擬的,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如果有什麼疏漏之處,我們再補上。」
什麼?她困惑地接來,攤開一看,眼前條條列列,全是孩子成長所需的花費,舉凡生活費、教育費、保母費、醫療費、保險費……總體結算下來,推算出他每月需負擔的撫養金額。
「雲沛,我不是想跟你要這些……」她不缺錢,孩子她養得起,告訴他孩子的存在,完全沒有那樣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該我承擔的責任,不是你說不需要我就可以不做。」
「……」她寧願,他給她一記笑容,與她分享當了爸爸的微妙心情,而不是這一串冰冷的數字。
角色好像顛倒了。六年前,她太理智,他太感情用事;六年後,他實事求是,反倒是她多了幾分不切實際的夢幻色彩。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們得商量一下。我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到戶政機關辦個認領手續?」
「你希望若若改姓沈嗎?」也是。沈雲沛是獨子,沈家父母又是傳統的人,應該很希望有個孩子能承襲香火。
「是不是從父姓,我並不堅持,只是覺得我們有義務讓若若知道他從哪裡來,不能一輩子都讓人用父不詳的眼光看待他。再說,未來我若是另外有了家庭,這道手續可以保障他應有的權益。」
認領手續的意義,是承認這孩子為他所出,未來擁有繼承他一切的權利,其餘並不會改變什麼。
從頭到尾,他只談自己應盡的責任與義務,連那麼遠的事情都為孩子設想周全,卻絕口不提他該索取的權利,就連孩子的姓也不強求。
這就是沈雲沛,寬厚待人,只談付出,不論爭取,心永遠那麼柔軟。
第8章(2)
孫蘊華有些心疼,輕聲問:「那,你有沒有什麼要求?」
「只有一個。每週至少一天,讓我有和孩子相處的機會、陪他長大,我希望我這個父親不只是滿足他物質上的需求,也包含心靈層面的互動。」
「好。只要你想見孩子,隨時可以過來。」
他點點頭,又想起一事。「還有,你考不考慮替若若換個環境?那家幼稚園處理事情的態度有問題,我不相信他們能把孩子教育得多好,也不放心將孩子交給他們。昨晚我問過若若,他似乎也不太喜歡那個環境。」
「他會跟你表達自己的情緒好惡?」
「用點小技巧旁敲側擊,外加試探、觀察,多少感受得出來。」
孫蘊華不無意外。「你、你知道——若若跟一般小孩不太一樣嗎?」
「感覺得到。」一整晚相處下來,再沒神經也曉得不對勁,只是無法確切說明問題究竟在何處。「我正在等你解釋。」
「若若從幼兒時期就特別安靜,後來我發現不對勁,帶他去就醫才診斷出他有情緒表達障礙,不認識自己的情緒,也無法明確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因為無法明確接收到這些情緒層面的東西,他的人際關係一直有障礙,無法與人正常交流,他甚至不知道,媽媽看著他掉眼淚是心疼他,無法安慰、也感受不到我的愛。」
她不敢問,這樣的孩子,他會嫌棄嗎?無論他付出得再多,孩子都體會不了,更可能一輩子都不懂得怎麼去愛他的父母。
沈雲沛安靜地聽著,不發一語,沉思了許久,緩緩啟唇:「他不瞭解那些東西,不代表他沒有。他不懂什麼叫感情,可是在醫院時,看到媽媽累得睡著了,他動作特別輕,醒來自己無聊玩被單,沒發出一點聲音驚擾到你,你說他不心疼媽媽嗎?這世上很多人比若若正常,卻不懂珍惜、吝於付出,相較之下,我們若若還強多了。」
一句「我們若若」,瞬間引出她的淚水。
如此親密共享,也一同承擔,她一直一個人,很徬徨、也很害怕,擔憂兒子的未來該怎麼辦,不曾有人分擔過她的壓力,陪她一起面對問題,在一旁安撫她,事情沒有那麼糟。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話……」
沈雲沛移靠過去,動作有些彆扭地伸臂將她摟來,提供肩膀給她靠。「哭什麼?還有我在,孩子的未來,我會扛。」
她沒應聲,將臉埋向肩窩處,盡情宣洩淚水。
以前,跟他在一起,她得時時提醒自己保持理性,因為比起年少的他,她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但是現在,他沈篤自信的音律太有說服力,好像真的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全交給他就好了。
一瞬間,像是多年撐持的堅強骨架全垮了,她只是哭,把情緒全數發洩出來,在他懷裡,她可以軟弱。
「你以前明明沒有這麼愛哭……」肩膀都濕一塊了,她是還要哭多久?
沈雲沛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看她落淚,看她肩膀一抽一抽地,他心房也跟著顫動。「不要哭了!」
伸指拂拭殘淚,腦海不經意浮現許久以前,某個小學妹跟他說過的話——
女人的眼淚,其實是一種撒嬌行為,相信對方能收容自己的委屈。
是嗎?她在對他撒嬌?對安心、信賴的人,才會撒嬌示弱,她是嗎?
他有些迷惘,不太能確定。以前總是以為自己瞭解她,雖然什麼也不曾說過,但是願意被他擁抱,就是一種感情的回應,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讓他抱,那麼親密分享體溫?
結果,到頭來只是他在自以為是。人在孤單、冷寂的時候,也會需要體溫慰藉,那和感情什麼的浪漫情懷,八竿子打不著。
他再也不要自作多情,那是鑽進骨子裡去的痛,到現在都還忘不了。
瞳孔一縮,本能地退了退,他不確定自己表露出什麼樣的神情,也不記得究竟是誰靠近誰,他明明退開了,可是雙唇還是自有意識地找到她,纏吮著捨不得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