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你恢復記憶了?」她怯怯地問。
他的冷漠讓她很不安,可她知道,他還記得她,因為他看她的眼神,並不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複雜得教她的心都跟著揪疼起來。
文世濤抽緊下顎不語。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一聲就走了?」
他閉上眼,不去看她削瘦受創的頰,不看她紅腫像是哭過的眼……他不能再優柔寡斷,長痛不如短痛,他要是再保持曖昧的態度,只會讓她跟著受罪,所以……
就一次狠到底吧,讓她痛到心坎底,這樣她才會把他給忘了。
「是不是因為我毀容了?」
那幽幽的自嘲,教他心頭一震,沒看向她,但他猜得出此刻的她是用什麼表情在說話。
這是個好機會,他應該順著她的話回答,可是……太殘忍。
他寧可傷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但既然要斷,不夠心狠,又怎能斷得乾淨?
「……對。」說著,他抬眼,瞧見她痛縮了一下。
瞬間那痛意彷彿加倍反射到他身上。他現在做的事是最惡劣的,就像他自己從小因為這雙異瞳而遭受無數的訕笑奚落,結果他這會卻做著一樣的事,傷的還是他最愛的人。
「是、是嗎?」卜希臨笑得艱澀,輕撫著頰。
原本,她就曾這麼猜想過,沒想到得到證實時,除了錯愕,還感到一種空虛,像心破了個洞後的悵然。
她知道,自己應該趕緊離開,因為她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可她的腳像是生了根,怎麼也移不開。
「走啊,你還站在這邊做什麼?」文世濤沉聲低咆著。「你以為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她頓住,充盈在眸底的淚水掉得倉卒。
「世濤!你在搞什麼鬼?卜姑娘是我的客人!」樊入羲驀地起身,惱怒地瞪著他,顯然沒料到他刻意的安排,竟會傷了卜希臨。
「既是你的客人,就將她帶走。」他冷聲道。
痛,就一次痛到底,痛到極限,就不會再想起。
「你!」樊入羲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卻見一隻雕飾翻出。「這是……」
「樊老闆,你別這樣!」卜希臨衝向前阻止,卻瞥見他將她贈與的七彩鳥穿上紅繩戴在頸項間,這意謂著、意謂著……
察覺她的注視,文世濤把心一橫,扯下七彩鳥。「你給我這個,是故意在嘲笑我?我不可能擁有正常的雙眼,這七彩鳥……」i他奮力將它丟向窗外,落進溪承裡。
「不要!」她要阻止,卻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彩鳥掉迭在溪裡,消失不見。
「那玩意一點都不適合我,就如你,也不適合我。」他強迫自己無情,強迫自己演完最後一幕戲,只是有點遺憾,曾經美好的一切,竟是由他親手撕裂得粉碎。
卜希臨看著他,豆大淚水滑落,她用力地抿緊嘴,轉身就跑。
「卜姑娘!掠陽,跟上!」樊入羲命令貼侍跟上,旋即轉頭怒瞪著好友,卻見他眼睛綻著鮮紅光痕,眨也不眨的追逐那抹纖細的背影,像是多麼不捨,不斷地用眼去記住她。「你……你這是何苦?」
樊入羲罵完,撇下他,大步離去。
「什麼是苦?求不到是苦,求得到……更苦。」他啞聲喃著。
他獨自在黑暗中很久很久,渴望得到一抹光,渴望得到溫暖陪伴,老天憐他,何其有幸擁有,他看見了色彩,感受到溫暖,如此奢侈的盼望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及,可是他要不起……他輸不起……
「掠陽,卜姑娘在哪?」
樊入羲一下樓,就見貼侍站在樓梯邊,有點不知所措地指著前方,狀似在賞蓮,其實正努力壓抑哭泣的卜希臨。
瞧她不斷抖顫的肩頭,樊入羲俊俏的臉都快要皺成一團。
「咳……」他緩步走向她。「卜姑娘……你……」
喔,該死,他到底要怎麼安慰她?
雖說他一向很懂得怎麼逗姑娘家笑,可是眼前這位並非他的愛慕者,當然不買他的帳,尤其她剛被心上人狠狠傷透心。
偏偏他又知道來龍去脈,不能和她一鼻孔出氣地苛責好兄弟,但也不能委屈她……嘖,真是麻煩。
「對不起,樊老闆,我失態了……」她沒有回頭,脆亮的嗓音不再,裹著濃濃的鼻音。
「不不不,如果我是你,也會哭的。」這句話安撫的意味極重,因為他根本沒被無情對待過,哪會明白個中心傷?
「樊老闆原來是識得七彩的,怎麼都未提起過?」她問著。
「呃……」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樊入羲頓時詞窮了。「就……」
「這代表著,你見到七彩時,他就已經恢復記憶了?啊……不,他不是七彩,是文世濤,是文家雕刻坊的老闆……」她輕喃著,想起盧睿溟曾經說過的事,不禁搖了搖頭。「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會那麼喜歡我的雕工,又會做推車。」
「啊,你不會以為他是故意混進你家,想要偷你的技巧吧?」樊入羲眨眨眼,突然發現她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
既沒哭得柔腸寸斷,也沒咬牙切齒的問候文家祖宗十八代。
卜希臨聞言,反倒笑了。「怎麼可能?你知道我是在哪救了他嗎?」
樊入羲搖了搖頭。這事世濤並沒跟他提過。
「我是在半山腰的山溝救了他,要是我沒出現,一旦入夜,他就會被狼群給生吞活剝,如果他是為了偷雕技而來,沒必要賭這麼大吧。」頓了頓,她看向遠方瀲灩的溪流。「況且,我的雕技並非一絕,有什麼好偷的?」
她被偷走的,是心。
聽著她條理分明的分析,他心思一轉,問:「那麼,你想為什麼我遇到世濤時,他已經恢復記憶,卻不允許我戳破他?」他循循善誘著。
卜希臨瞇著哭腫的眼。「那就代表他已經決定要離開我……」
樊入羲一愣。「何以見得?」他趕忙追問。
「不戳破,是要我沒有防備,到時候他走了,我也沒法子透過任何關係找到他。」說著,晶亮淚水在她的眸底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