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一閃,笑意攀上嘴角。「沒有姓氏?」
她微笑搖頭。「沒有,就叫吟風。」吟風聆月,逍遙自在,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
「在下秦悅。」他微微一笑,雙手抱拳。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她輕輕頷首,抬眼睞向越發深沉的夜色。
「夜深路黑,姑娘走好。」
嚴雋佇立在水榭中,目送那抹月牙色身影一步步往遠處走,如一朵飄入皇城的雪白瓊花,曼妙嬌婷。
驀地,她似是想起什麼,抑或是忘了什麼,腳下一頓,月牙色大氅隨風飄揚,懸著一彎淺笑的嬌顏緩緩回眸,對他揚揚手,笑容映著皎皎月色,無盡的光華撩目。
他一怔,胸口如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拍擊,看著她如花初綻的笑靨,眸中流轉的光彩,余留著香氣的手掌心不由得深深攢緊。
若是真要說,真正牽動他心魂的,是她笑容底下的純淨自然。
自小生長於明爭暗鬥的皇宮,女子的心機巧詐,他早已見多。看似巧笑倩兮,實則藏在粉黛之下的,卻是步步算計,機關算盡。
正因明白此理,他對後宮妃嬪概無興致,再美再媚也牽不動他的心。
然而,方纔她那一笑,只帶純粹的善意,無半分心機謀略,而是真心實意,未有半點虛假之色。
諷剌的是,那笑,她卻是給了面貌醜陋的冷宮侍衛,不是金梁帝王,她的丈夫。
他扮成秦悅來試探,反被暗敵一記純淨的笑靨擊中心弦,究竟該惱還是該笑?
閉了閉眼,嚴雋試著平息胸口因她而起的騷動,並在心底輕道:那女人,是他亟欲撇離的傻子皇后,亦是在暗裡與他作梗智斗的暗敵。
可他的心,卻在這霧色迷濛的深沉夜裡,不受控制悄然遺落……
第3章(1)
洛瓊英今日一連被嚴雋折騰了數回,一下陪著用膳,一會兒他又遣了宮人來玉寧宮,耍懸絲傀儡讓她看,貌似心情大好的模樣。
到了夜裡便犯懶,索性又同上回一樣,趁著守殿門的宮人打盹兒時,獨自一人來到與玉寧宮相接的廢棄小圜。
抽出腰間的玉笛,吹奏了一首《月華清》,不一會兒,就見頗通人性的華方振翅飛至。
她傭懶地坐在長階上,解下信條,仔細詳讀內容,片刻後,小臉惱怒的泛紅。
莫怪嚴雋今日一臉如沐春風,他竟一連破了她前些天獻給東祁主帥的兵陣。
信條上清楚寫道,此次金梁大兵由帝王親自下令指引,表面上假裝退兵,私下遣人裝成巫覡,潛入東祁的牧雨城內,四處散播危言,弄得人心惶惶,軍心渙散,然後金梁大軍再兵分三路包抄整座城。
一場圍城之戰,贏來全不費功夫。
「此人真是可惡!」洛瓊英喃喃低罵,臉上除了怒氣,卻也添了一絲佩服。
嚴雋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分明是衝著聆月軍師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聰明才智、雄心謀略,放眼天下,能出其右的,恐怕寥寥無幾。
倘若他不是逼她嫁入這座金色囚牢的金梁帝王,或許她早已……洛瓊英掩下長睫,心頭微微悸動。
不,她怎能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他可是害她受困於此的罪魁禍首,是與她相鬥的敵人,她必須厭惡他,應該狠狠的唾棄他才是。
洛瓊英兀自苦惱著,秀美的小臉甚是矛盾,未曾察覺不遠處的松柏之後,有道傲岸拔長的身影靜靜佇立。
黑暗中,俊美的面龐清晰可見笑意,鳳目彎彎,薄唇上挑,他確實心情大好。
上回金梁大軍敗給了他的皇后,這回總算扳回一城,他心中的喜意自是不在話下,如今還能親眼見到她托腮苦惱的可愛模樣,先前壓在心上的鬱火頓時全消。
鳳目含著融融笑意,看著荒園中的洛瓊英一臉氣餒,連回信都省了,抱起華方往夜空一放,紅色的鳥影遂振翅飛遠。
靜待片刻後,嚴雋才帶著微笑,徐緩步入荒廢的小園,還故意踩碎了一根枯枝,製造出聲響。
只手托腮的洛瓊英一震,循聲望去,懶洋洋的眸光霎時一僵。
嚴雋!怎麼會是他?
望著身穿一襲玄黑長袍的頎長人影越走越近,她不禁心慌,不必偽裝,嗓音自然結結巴巴地:「陛、陛下怎麼會來這裡?」
「夜裡睡不著,所以朕出來走走,想不到這麼巧,會在這裡碰上朕的皇后。」
溶溶夜色中,那張俊美的面龐如玉溫潤,那淺淺一笑,猶如夏花盛開,勾人心魂。
連日以來,兩人幾乎天天都要見上無數次的面,相處的時間一長,她縱然再如何圍高心防,也甚難對他的溫柔之舉無動於衷。
其實,嫁給他的這兩年,雖然只在冊封大典上見過他一面,然則,兩年時光中,她藉由聆月軍師的身份,透過用兵遣將,在戰場上鬥智斗謀,雖未近身接觸,但是這一番纏鬥,加上深居後宮,藉宮人之口,日日聽著他如何建立偉業,她對他這個人,並非全然陌生。
當然,那些認識全是旁敲側擊,終究隔了一層,如今他日日召見她,時不時便上玉寧宮噓寒問暖,百般示好,千般疼寵。
她方知,原來從前對他的認識,無形中已在心中紮下深根,欲除,已太遲。
目光凝著那抹傾世之笑,洛瓊英心律一亂,胸口鼓噪得甚是厲害。
一個古怪的念頭忽焉飛掠過腦海。
這個風華絕代,一笑當真足以傾城的俊美男子,是她的丈夫,該是同榻共眠的枕邊人,然而,卻也是她一直暗暗相鬥的敵人。
假使他不是金梁帝王,她也不是華棣國的帝姬,相識非是在人心似海的九重宮闕,也許……她亦會為他傾倒。
猛然回過神,驚覺自己居然對敵人起了異樣心思,洛瓊英心慌地別開眼
嚴雋已然來到她面前,將她眼中的矛盾掙扎悄然收於眼底,朱潤的唇不禁又是勾起一抹笑弧。
他的皇后啊,看來也並非對他是完全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