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麼解釋?她自己都被人當作局外人,還解釋得出什麼名堂?
她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咬牙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地撥按她一直想忘記的號碼。對方幾乎是鈴聲一響,就迅速接通。彷彿恭候已久,卻又響應冷漠。
「喂?」
聽到馬蘭的聲音,她心頭一抽。「我朱丹雅。」
「什麼事?」
「我想請你到我老家走一趟。我爸媽知道小萍和你父親的事了,他們現在很生氣,要我回家解釋……」
「我知道。」
她微怔。「為什麼?」
「是我告訴他們的。」
他這是幹嗎?她一時腦袋錯亂,結巴到不知該罵哪個字。
「你既然告訴他們了,他們又為什麼要找我回去解釋?」這事跟她扯上什麼關係?
隱約間,她似乎感覺到他正勾起陰險的嘴角,歹毒訕笑。
「因為我跟他們說,這事全是你在中間搞的鬼,暗暗背著老爸老媽撮合這樁可笑的姻緣。」
氣煞丹雅。「你!」
「你安心地去吧,我會替你上香的。」
第六章
故事的開始總是浪漫的。
他與她當年自醫學院畢業後,就決定一同到偏遠地區開設一間小診所,實現史懷哲一般的夢想,造福鄉民,同時建立他們的小家庭。
才子佳人的深情奮鬥,一時傳為佳話。
不過,感情的事,其實都差不多啦。夫妻兩人共同努力好些年,生了三個女兒,一起渡過最難挨階段。可是生活逐漸寬裕平穩後,人就開始犯賤。
醫師先生先是和護士小姐有一腿,醫師太太隨即還以顏色,和隱居山林的陶藝家來段緋聞。戰況勢均力敵,在鄉里八卦中收視率居高不下。
究竟是醫師太太會和情夫一道赴日定居,還是醫師先生會和情婦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們的小孩又該如何處置?診所又該怎麼處置?
突然間,戰局驟變,護士小姐以傳統而天下無敵的古典攻勢先馳得點,取得優勢——為膝下無子的醫師先生產下一名壯丁。
醫師太太立刻借女兒們反擊:三名小嬌娃年年在校拿獎盃,包辦五育獎項所有的頭彩。
醫學院資優生的遺傳基因,不是三流小護校畢業生可以比的。醫師太太常常如此勸誡年輕人要好好讀書,以免禍延子孫。
不過,除非特例,通常家業都會由男孩子繼承,這一記,狠狠剜了醫師太太心頭一塊肉,
診所是她和先生共創共有的,打死都不准任何小騷蹄子來瓜分。
於是,兩人離婚,不再是夫妻,卻仍是合夥人。平常上班是同事,下班後是陌生人。若是同道走路,其中一個不小心絆跌在地,另一個也只會淡淡地說:「跌過去一點,不要妨礙我走路。」
現在兩人卻同仇敵汽,異口同聲,一鼻孔出氣。
「丹雅,你說!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你要幫著妹妹聯手欺瞞父母?」
「要不是馬先生看不下去,特地告知我們,我還不知要被你這不肖女騙到幾時!」
「對方都快六十歲,跟爸爸一樣老。小萍年輕不懂事,難道你這個做大姐的也不懂事?」
「我早就跟你說過,要念大學、要念大學。看哪,這就是你硬要念商專的結果,腦袋退化到不具任何思考能力。」
「現在你是打算怎麼樣?要我們兩個去參加這個訂婚宴,還是你根本就連小萍結婚的事也不想講?你是這樣照顧妹妹的?」
「你實在讓我們失望透了。」
丹雅一直靜靜聽,同時乖乖剝文蛋,弄成漂漂亮亮的一盤。父母罵完,剛好上菜。
「要喝什麼茶?」
「金萱茶。我不要吃蛋黃酥,有沒有特別一點的東西?」
「你沒買雪花齋的月餅來嗎?」
「排隊的人太多,買不到。」丹雅一面忙進忙出,一面鋪排桌面,「我改買源吉兆庵的點心,你們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日式點心都小小甜甜的,我不喜歡。」
「你再大鹹大辣地吃下去,小心你的腎結石。」朱媽媽(前任)冷嘲,「鑽石也是石頭,你卻沒買幾個給我過,原來都藏在你的腎裡頭。」
「給我冰啤酒。」馬蘭涼道。
丹雅狠瞪與父母一同閒閒坐著給她伺候的馬蘭,哀怨聽命。
大妹小妹平日躲爸媽躲得老遠,闖了這麼大的禍,寧可亡命天涯也打死不回老家,害慘了奉公守法的無辜丹雅。
若不是這事非得找一個馬家的人出面,她才不想再跟這只妖怪有所接觸。
他好可惡。他們分手後,她形容淒慘得要命,像個黃臉婆。他咧,依舊風流倜儻,魅力四射得很。害她一和他碰面,就舊疾復發——心律不整,呼吸困難,體溫上升。
「真是,女兒養這麼大,一找到對象就忘了爸媽,連說都不說一聲。」
「你能期待孩子跟你說什麼?我還巴不得她們不說話。一開口,不是要錢,就是又闖禍了。」
「小萍小時候多可愛,一放學回家就會跑過來要爸爸抱抱。女兒愈來愈大,就愈離愈遠,現在連人都看不到。」哎,以前抱著肥肥軟軟的小女兒,就像擁抱了全世界的幸福。
丹雅深知父母的發標程序。
首先,朝著她狗血淋頭地痛批一頓——雖然有時不關她的事,可是他們需要聽眾。
其次,感歎為人父母的辛勞切莫忘了茶點伺候,省得不夠口水繼續嘮叨。
再來,才會真正進入主題。
「好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何不讓馬先生自己來說。」丹雅細聲嘀咕,「小萍和他爸的事,他比我還清楚。」
馬蘭淡然掃她一眼,她假裝忙倒茶,沒看見。
「事情是這樣的。」他以高級專員演示文稿的氣魄冷道,「我父親和小萍在半年多前開始交往,感情穩定發展,自然就會談到婚姻。」
「那你母親呢?」
「他們好幾年前就離婚,各自忙彼此的事業,很少聯絡。這些年來我父親也不是沒有女伴,只是,不曾和她們任何一個談到關於婚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