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黑色的,黑色的毛皮,黑色的眼。
人類的眼。
她難以相信,它還保留著理智,但它是,她能從它眼中看見那個男人。
千百年來,她從來沒有見過混血的獸人在第一次變化時,依然能保持理智,連那男人的師弟都做不到。
可他做到了,為了左繡夜。
話說回來,獸人都很瘋狂,也異常深情,她猜她也許不該太過意外。
黑色的野獸吐著白色的熱氣,豐厚的皮毛下,仍有細微抽搐抖顫,然後它穩住下自己,強壯的腳爪穩穩的抓在地上,弓起了它的背,無法自抑的伸展著那強壯的軀體,然後抖著皮毛,甩掉那一身的雨水。
跟著,它黑色的鼻頭抽動著,像是在滂沱大雨中嗅聞到了什麼,驀地轉動碩 大的腦袋,朝北方看去,然後咧開了嘴,露出了森森的白牙,怒與很閃現它的眼。
「去吧。」她說。
它回首,她看著它那雙熾熱的眼,抬手指著它方纔所看的方向。
「去救你的女人,把你的事情辦完,然後回來找我。」聞言,它掉頭轉身,在風雨雷電中,飛一般的狂奔而去。
黃金斡爾朵。
這頂圓帳很大,前所未有的大,足以容納好幾百人,宛若一座宮殿。圓帳外裝飾著純金,那些耀眼的黃金,反射著大營裡的營火與火把,即便在大雨夜裡,帳中火光依然透了出來,遠遠看去,仍金光四射,像黑夜萆原上一顆碩 大無朋的金色王冠。
可是被強行帶來的繡夜卻沒有心神去注意那些美麗的織錦,沒有辦法去注意這恍若以純金打造的圓帳,她的眼滿是止不住的淚,身上的衣裳、長髮更是早已被大雨浸濕,卻仍沾染著鮮紅的血。
他的血……
他死了——
不可能還活著。
就算強悍如他也不可能,她親眼看見他在火箭中,被人以長矛前後貫穿,他曾經試著站起,直到另一名騎兵又射出另一根長矛,穿過他的身體。
他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一顆心,在那瞬間,被撕裂,被狠狠撕碎。
她無法抑制那撕心裂肺的苦疼,壓不住湧出喉問的痛嚎與哭喊。
她終究還是害死了他。
還以為,能夠和他一起,白首到老。誰知道,只害了他為她喪命。
她早該知道,早該明瞭,打她製造出黑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這一生,所有她得到的,終將失去,終會失去……心,是那麼的痛,宛如被火不斷焚燒。
她被帶進了黃金斡爾朵,讓人扔到了地上,她沒有注意,不曾再掙扎,甚至也不試圖爬起,只有淚仍如泉湧,止不住、停不下。
他死了——
為了救她,被砍了一刀又一刀,即便如此,卻仍要護著她,仍一再試圖保護她,卻因此慘死荒原上。
她痛苦得難以呼吸,傷心欲絕,就在這時,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站在她面前,將一張華貴柔軟的羊毛毯,蓋到了她身上,然後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夫人,我很抱歉,我只是要人請張揚與你過來,並未要人殺了他,那不是我的本意。」她無法遏止熱淚奔流,只能透過淚眼,看著那一身勁裝,被尊為大汗的男人,無法置信的?聲反問:「那不是你的本意?」
「不是。」別兒哥看著她,斬釕截鐵的說:「我是真的打算封張揚為將軍,但有人為了自身的利益,違背了我的命令。」說著,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把人給我帶進來。」
十數位渾身也濕透的將士,和三位穿著戰袍的大將,被五花大綁的拉了進來,跪在別兒哥與她面前。
別兒哥負手於她身前,看著她道:「這些,是殺了你丈夫的人,他們受了這三位大將的教唆,才會置張揚於死地。如今,我將他們全交與你,要殺要剮,要剝皮要斬首,都任你處置。」繡夜含淚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蒙古將士,終於爬站了起來,她身上的毛毯滑落,她連看都沒看一眼。
帳中的人,都能看見她的衣滴著水,發也滴著水,那些水,混著血,在地上印下鮮紅的水痕。
她瞧著那些滿臉槁木死灰的男人,蒼白的小臉上淚痕遍佈。
然後,她轉過頭來,瞧著那個被人稱作北地之主的大汗,張開早已失去血色的小嘴,啞聲問。
「你想我為你製造黑火?」
「是。」
「為你取得天下?」
「對。」
她朝他伸出了一隻手,仰起白透如紙的小臉,幽幽再問。
「可以給我你的刀嗎?」
別兒哥看著她,抽出了腰問的刀,遞給了她。
「大汗!」旁邊有將士見狀,忍不住出聲阻止。
他抬起手,示意那些人閉嘴,還是將刀遞到她面前。
繡夜用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把磨得無比鋒利的彎刀,然後一步一步,走到那些被迫跪著的男人面前,瞧著那些殺了他的男人,哀切的啞聲開口。
「我說了,我願意同你們回來,只要你們放過他,別殺他我什麼都願意做……」她心痛無比的抬起頭,轉頭看著那個黃金斡爾朵之主。「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兩行清淚,再次從她滿含苦痛的黑眸中滑落,教人為之動容。
「我什麼都願意……」
說著,她高高將大刀舉起。
帳中廳內所有的人,都等著她把刀揮下,斬殺前面那些將士,為夫報仇,誰知她卻只看著大汗,淚流滿面,滿眼淒厲的冷聲斥道。
「別兒哥,你今夜所為,最蠢的,就是派人殺了我的男人!」話未完,她已反手將刀往內轉,讓刀鋒朝著自己的頸頂,狠狠往下回拉一一
「住手!」驀然領悟她想刎頸自裁,別兒哥怒目一瞪,一個箭步上前,抬腳踢去她手上大刀,反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火冒三丈的吼道。
「你他媽的不識好歹!我給你活路你不要,竟想死?!」
沒想到他速度如此之快,繡夜被打趴在地上,口鼻流出了鮮血,卻仍回首瞪著他,含淚很聲道:「你沒下令?你以為我有多蠹?!你若沒有下令,他們敢如此做?你殺我男人,還想蒙騙於我,要我為你奪取天下?我寧死也不會為你製作黑火!」說著她試圖咬舌自盡,他卻反手又甩打她一掌,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恐慌騷動,伴隨著淒厲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