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首,只見一頭黑色的龐然大物衝進帳來,眨眼問就躍過座前長毯,咆哮著衝到他身前,他驚駭狂退。
待他站定,定睛一看,頓時嚇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頭狼,一頭巨大的黑狼,長尾、利牙、黑眼,即便四腳著地,也比牛馬還高、還大,它全身毛髮漆黑如夜,恐怖得像暗夜裡最深的惡夢。
「阿朗騰!是阿朗騰!」
帳中護衛驚呼,嚇得臉色發白,人人抽刀相抗,但在那瞬間卻沒人敢上前。黑狼停在那女人面前,緊盯著她。
雖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突然衝出如此可怕、前所未見的巨大黑狼,仍教她反射性的往後爬退,但它跟上前來,將她逼到了帳篷邊。
她小臉刷白,不自覺驚喘顫抖著,以為那黑狼會張嘴一口咬死她,將她吞吃入腈,可它只用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瞪著她……不,是看著她。
那雙眼,那雙黑色的眼,如此熟悉,充滿了痛苦、悔很,和萬般的柔情?
繡夜一怔,既害怕又困惑。
就在這時,有人鼓起勇氣射出長矛,它霍地回首,張開那巨大的嘴,一口狠狠的咬住那長矛,堅硬的長矛輕而易舉的被它的白牙咬碎迸裂。它怒瞪著那些蒙古兵,發出威嚇的咆哮。
被它一瞪一吼,每個人都嚇得倒退連連,甚至還有人摔倒在地。
它憤怒環顧眾人,嘶牙咧嘴,狺狺低吼,最後視線狠狠定在他身上。
別兒哥能看見那眼中的憤很,他渾身寒毛直豎,忽然問知道,它想殺了他,這怪物來這裡,就是為了殺他。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嘗到了當獵物的感覺,那種無路可退、隨時會命喪黃泉的恐怖。
有那麼剎那,他無法動彈,然後下一瞬,求生的本能,終讓他驚恐萬分的張嘴開口對手下嘶喊出聲。
「還愣著做什麼?殺了它!快殺了它!放箭!快放箭!宰了它!」被他這一喊,將士們清酲過來,紛紛舉起大刀,抓起弓箭長矛,朝那黑色怪物投撤而去。
它沒有跳開,只是移動了身體,用龐大的身軀護住了在牆邊的她,甩頭張嘴咬斷那些疾射而來的箭與矛。
有那麼一瞬間,它用那黑得發亮的眼狠瞪著他,似要衝上前來,別兒哥嚇得心頭狂跳,但下一剎,帳外的將士們,持刀衝了進來,張弓射箭。繡夜見狀,沒有想,驚慌得張開雙手,擋在它身後。
「不要!」
它在瞬間回過身去,一口咬住了那個會製造黑火的女人,以身體撞破了大帳,咬著那女人衝了出去,徒留下不斷灌進風雨的大洞。
所有人驚魂未定的面面相覷,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別兒哥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看著那被那頭野獸撞出的大洞,和已經開始傾斜、搖搖欲墜的金帳,別兒哥臉色發白的喘著氣,將抖個不停的手藏到身後,吼道。
「還不快追!給我宰了它!宰了那頭惡狼!誰要能宰了那頭野獸,我賞黃金萬兩!破格拔擢當將軍!」將士們聞言,紛紛冒著風雨衝了出去。
可那黑狼早已帶著那女人,衝進漆黑的狂風暴雨中,消失了蹤影。
當它回頭朝她張嘴咬下,她還以為自己會死。
可它只是銜住了她,沒將利牙戳進她的身體,沒讓她肚破腸流,沒將她一口吞下。
那巨大的黑狼,只是銜著她,衝破了金帳,在風雨中狂奔,它的速度那麼快,讓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搞不清楚天地乾坤。
她甚至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替它擋箭,為什麼會驚喊出聲,只是在那瞬間,她的身體就動了,張嘴就喊了。
它跑出了風雨之中,奔出了漫漫黑夜。
當它停了下來,她能看見遠處天地交接之處,微微泛著光。
然後,它喘著氣,把她放了下來,張嘴鬆開了她,輕輕的讓她落在萆地上,她匆匆爬坐起身,驚惶的看著那頭黑狼。
它瞧著她,看著她,深深黑眸裡,滿是難以言喻的苦,儘是說不出的痛。
看著眼前這頭巨狼,繡夜抖著、顫著,依然很害怕,也萬分的困惑。
她不知道這黑狼從何而來,不知道它為何要帶她來到這裡,不知道它為何要這樣看她。
風乍起,吹拂過它黑色的毛髮。
遙遠的東方,旭日初升,躍出了地平線,迸射出一抹金光,照耀在身前這可怕的黑色巨狼身上。
它揚起頭,往後退了一步。
那瞬間,她看見它頸下豐厚的毛皮上,閃現一抹亮光。
那是一枚銅錢的邊縲,一枚被它粗壯的頸頂,繃得好緊、好緊的皮繩,綁在它頸上的銅錢。
若不是因為它太高大,若不是因為她腿軟得站不起來,若不是因為她正仰頭看著它,若不是剛好起了風,吹揚起它頸下的厚毛,若不是因為東昇的旭曰在那瞬間迸射金光,照耀在那銅錢的邊縲上,她絕不會看見那枚深埕在它豐厚毛髮下的銅錢。
她看著那勒住它脖頸的皮繩,看著那枚老舊的銅錢,看著眼前這頭美麗又可怕的野獸,心頭驀然狂奔。
不可能,那不可能,可是一一
「張揚?」
她抖著心,聽見自己沙啞顫抖的聲音。
它瞳眸收縮,渾身一僵。
「是你嗎?」她不敢相信的瞪著身前那龐大的野獸,問。
有那麼一剎,它恍若石化,跟著它突然對著她張牙咧嘴,可她能看見,痛楚如火般,在它眼中燃燒,在他的眼中燃燒。
那是他的眼,那男人的眼,她知道。
初相見時,他也是用這雙眼,帶著那凶狠的表情,對著她齜牙咧嘴。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用可怕的外表,嚇唬旁人,掩飾他的真心——也許她瘋了,人怎麼可能變成狼?況且,她親眼看著他死了,被長矛貫穿,沒有人能夠在那種傷勢之中活下來。
沒有人一一
可是,那是他的眼,她男人的眼。
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他究竟為何會變成如此,可她知道它是他,一定是他,否則那枚銅錢怎會在它頸上?